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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样的星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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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8-26 22:40:25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一样的星光》
  作者:老幺
  这篇小说也是以人类的第一人称视角展开叙事,但小说中描写的氛围却前所未有地低沉、灰暗,小说中从头至尾充斥着对战争的厌倦,在小说里,没有什么个人英雄主义,也没什么有豪情壮志,只有人性的丑陋和战争的无情,是一篇别具特色的星际小说。

《一样的星光》

作者:老幺


  (1)

  ——当一个社会在效率和自由之间选择了前者,个体的价值会被逼到什么地步呢?

  这天我升了官,说起来惭愧,不是我干掉了多少个狂徒,也没有给攻城坦克指出了多少个攻击点,升官完全是因为讲错了话。

  拉兹星是个红色行星,最近在采矿船的蚕食下开始发灰。伯德基地是拉兹星第一卫星上的一个小基地,主业是修模子,对了,模子的标准叫法是:军用陆战标准身体,和我们在大烟囱烧过之后放在一个贴着照片的小盒子里的那个模子不是一个概念;只不过送过来的身体基本都是坏的,有的在胸腹间穿了几个大洞,有的颈部融毁,有的干脆只剩上身。那些马虎的战场清理人员总是只把和头颅连在一起的脊椎管部分拿掉就算了,模子腔里总有没清理的东西送到我们面前时已经变得恶臭难闻,腐肉和维生液的味道混在一起,一里外就能呛人一跟斗,我们拼命搞好个人卫生,可是基地里的妹妹还是一见我们就躲得远远的。

  那天来了一架运兵船。外壳闪闪发亮,机翼上刷着五颗星。一群穿西装的人从上面下来,为首的一个很年轻,戴的金丝眼镜闪闪发亮,少说也要几百比特马克,长着一个菜花脑袋的军需主任象块膏药一样贴在后面,还挤出一张丑陋的笑脸,说不定比狂徒还难看呢!我把这想法告诉了BOTTLE.他连声反对。

  “把他和狂徒相比是侮辱了狂徒。”

  BOTTLE见过狂徒,是在送模子回前线的时候。那些PROTESS的狂热信徒是身披重甲,手拿光剑,长着香蕉脑袋的人形生物。他们冒着士兵们的18MM子弹和攻城坦克的120MM重力弹向我们的阵地冲锋,抬头挺胸,趾高气昂。

  我对BOTTLE的话表示怀疑。第一,就是打了十倍浓度的兴奋剂,敢冒着能把两颗炮弹打在一个直径30厘米的碟子里的攻城坦克的炮火冲锋的人还是一个空集,毕竟兴奋剂只能把人变成野兽或者白痴,而不是野兽一般的白痴;第二,就是往炮膛里塞我们吃的罐头也还能打穿地堡的天顶,莫非我们吃的罐头比炮弹还硬又或者地堡比狂徒的脑袋还软?

  先答你第二个问题。狂徒的身体外侧有一层物化了的防罩。子弹打在上面当当作响,狂徒却不伤分毫。至于第一个问题就比较难讲。有人说他们吃了一种叫“信仰”的药,比我们的兴奋剂有效十倍;有人说他们就象两千年前的异教徒一样,希望死在战场上;还有人说他们压根不是智能生物,而是低等生物群落的下层,就象上了年纪的工蜂。他呷了一口酒,总结地说\"不管怎样,PROTESS都有让狂徒视死如归的方法,狂徒们的表情不是在冲锋,而是刚做完A10神经刺激(这个10指A的十次方,次方在电脑上打不出来,A10神经是管幸福感的神经)。

  这话就更不可信了。在边远的小基地里——象我们这个——可供娱乐的东西很少。除了用工业酒精蒸馏出来的酒之外,A10神经刺激是唯一的享受。这部小机器能提升你的幸福感,让你在感官上得到任何满足。如果没有它来满足口腹之欲,我老早就成了逃兵;至于BOTTLE则用它来安慰寂寞,幸亏这样,虽然女兵们老躲着他也没干出什么有伤风化的事。不过做完那副尊容实在不敢恭维,任谁也明白他在想什么。我没法想象出带着坏笑冲锋的狂徒。当我正想做一篇事实详尽、说理充分的万言论文来反驳他时,菜花头要求集合所有人,LOS.T.STARS议员要讲话。

  “这是谁啊?”旁边的一个SVC问。

  “就是老在电视上说‘活着没有道德’的哪个缺德议员。”他马上明白了,换了是谁也会马上记起这个家伙的。如果不是这家伙一再鼓吹“生存就要放下所谓的礼义廉耻”的话,我们压根不会跟狂徒们开打,不过说回来,要冲进别人的星系里把别人的行星敲碎再一口一口吃掉这种事有了礼义廉耻还真做不来,深明大义,难怪这么年轻就做了议员。

  讲话的内容我也不用多说了,如果说做议员的首要条件就是能把一根稻草讲成金条的话,这缺德的家伙还真是满够格的,差点就把我们这些刀枪不入的人也说动了,不过就是说动了也没什么,在这里呆上一天知道为了“为人类神圣的生存而战,为上帝而战”是怎么回事,而且每天都要复习功课,就是脑袋稍稍有点不清楚,转身就会明白过来。讲话完了以后,他径直走到坐在第一派的我们面前,说“你们自我介绍一下吧。”

  我和BOTTLE都是军事技术专科学校的应届生,离正规毕业还有十星期,不过已经是服役七十多天的老兵了。我是准尉,老和导师过不去的BOTTLE只当了军曹。我们立正,大声说出了军衔和姓名。

  “这里的生活条件怎么样?”

  答案早就发下来了:“很好!每天充足的营养剂,一星期一次沐浴,A10(次方)神经刺激随便做。每十天还能打上一次牙祭。”

  “你现在觉得怎样?”

  “浑身是劲,只想多干掉几个狂徒。”BOTTLE的嗓门恶作剧式地高。

  缺德议员满意地走开了。菜花头寸步不离地跟在身后,活像一条跟着猛兽的耄狗。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虽然就是他前面那个缺德的家伙抢走了在ATHEN号上我们虽然经常出状况可还算温暖的房间、大婶们做的有点怪可还算可口的食物、还有BOTTLE的长腿妹妹,不过他在我们的报复名单里还排不上号。第一、他没让你吃硬得跟铁一样的军粮、没让你喝可以把铁溶掉的营养剂;没让你20人用的1立方酸度缓释剂沐浴;没让你做一次的A10(还是次方)神经刺激给十分尼,没让你连着十个星期打不带一星油丝的萝卜汤的牙祭;第二、我们还没堕落到跟一个议员计较的地步。至于菜花头,虽然报复无助于现状的改变,也不会带来额外的收益,但是能极大地改善我们的心理状态,上帝说的“与人为善”和“打你左脸伸右脸”都是屁话,上帝他爸的“以眼还眼,以牙还牙”倒是比较合我们的胃口。(注:旧约里的话)***

  议员大人看了大概半个标准时,我们的陷阱差点没准备好。设好机关后就开饭了。这天的伙食特别好,主菜是香喷喷的土豆烧牛肉。我们吃得特别舒畅,然后心满意足地围在指挥中心外面,对着那个半灰半红的行星打牌,正在抓牌的时候,基地管制MARY从光脑上给BOTTLE打来一个通信:有他的邮件。他用电子纸张把信排了出来,边抓边看,慢慢地脸色沉了下去,把怀里的酒壶掏出来灌了一口。

  “快抓牌!”我催促他说。

  “CLACK的信。”他用一只手抓牌,另一只不停地把酒往嘴里灌。

  “他说什么来着?”

  “MARK没了,被倒塌的地堡压住,只挺了7个小时。”说这句话的中间他已经灌了三口酒。我沉默了。我们是军队批量制造的零件,从流水线上下来后就送到各个车间。我们分配工作的方法十分草率,甚至有点儿戏。十来架空载的运兵船停在外面,上满了就走。我和BOTTLE原来是在CLARK和MARK的位置上的,只是BOTTLE忙着和长腿妹妹吻别才换了个,MARK到底是顶替了BOTTLE还是我?这个问题他肯定也在想,只是我俩谁也不敢说出来。我们被从实习的课室里拉出来,戴上硬币冲压成的军衔,坐上不知道飞向那里的飞船,到这里修不知道从那里来的模子。一切发生的这么迅速、猛烈、让人不知所措。这是不是叫命呢?BOTTLE用左眼瞄着壶底问。我答不出来,我们在赌轮盘,用运气决定性命。入伍十星期,同学就少了六个。加上MARK,平均十天一个。这样发展下去,十星期后的毕业典礼时就剩不到一半人了。他们其中三个是被狂徒杀掉的,DONIN被拦腰一刀,在医院里痛了14个小时才了结,其他两个可能会好一点,谁知道呢?ERIC很干脆,龙骑士的光球迎面击中。WYMAN和JUSTIN是被甲虫打死的,他们的基地没有防御,一架飞梭投下了一只甲虫——狂徒的一种强力远程兵器。12个SVC就这样消失了,真是个小小的障碍。随军牧师总是说,他们是幸福的,灵魂可以回地球去,我想你没经过的事怎么知道?倒是我们见过被狂徒杀死的人,比你清楚。

  每隔三天,补给船就会带着臭气熏天的模子和坚硬无比的军粮过来。他们在空中打开底舱,把新的模子扔到地上,再降落,把补给品卸下来。我们会把修好的模子,躯干和四肢运上中舱,把垃圾堆好,让他们吸进底舱。SVC们先当清洁工,把卸下的模子先洗干净,把尸体——其实是脊椎管的碎片——吸出来,放到盒子里。这些盒子会由牧师作个祈祷后吸到底舱里运走,后来大姐们意见太大,干脆就用基地的反应堆火化了。干净的模子会分类,能生物织补的素体就送到旁边的空中车间里去;补不好的就解体,把好的部分组合起来;实在修不了的,把贵重的神经水螅单元剥下来就算了。整个过程我们活象屠夫,大堆各种躯干和生化肢体在我们手上分解。剥下的盔甲大部分只能当废铁,我们又成了钳工,卸下可用的零件分类处理,坏的部分回炉或者制成用品,就象蒸馏酒用的坩埚和BOTTLE的酒壶。那天是我和BOTTLE当清洁工。这差使不好干,完事以后别人躲着不说,自己吃什么东西都带着味道。我俩无精打采地翻着模子,BOTTLE象往常一样对着女性的素体大发感叹。我突然听到一声低沉的呻吟,就象回应一样。我们两眼发直,身体象完全切断了神经一样动不了,好久才回过神来:模子堆里有活的!我们用热量探测找到了一个伤兵。他被光剑拦腰切断,脊椎管被切掉大概五分之一,下半身动不了,伤口烧焦了一半,其余的地方不断地渗血,弄得我的手白呼呼的一层,BOTTLE急忙去找MARY.MARY当过医务兵,现在是基地的航空管制。她的结论直截了当:“救不了。”

  “你别骗我不懂,我们SVC好歹也修过生体医学的喔。”

  “救活一个再也不能当兵的人,再养他一辈子,你觉得军部是这种好人吗?”MARY少有地没跟BOTTLE斗嘴,从口袋里掏出一颗绿色的药丸:“用不用,什么时候用,你们看着办吧!”

  如果狂徒想知道军部的情报就该把MARY抓去,她对这个集团的了解是深刻而准确无误的。救援过程是从容不迫的,完全按着指定的程序慢慢来;军医是镇定自若的,撕心裂肺的惨叫没让他动作的速度变化一点。在伤兵被抬上医务船前,BOTTLE把药丸放到他的口里:“看着办吧!咬破就过去。”

  之后,我们没再说过话。在睡觉之前,他突然蹦出一句:“MARY不是一个好教徒。”

  他也不是,因为隔天他就向MARY再要了一颗药丸,我也不是,因为药丸被我拿走,他只好再厚着脸皮要一次。绝对的上帝的绝对存在绝对没有当时手上粘腻的感觉给我们的启示实在,那次之后,每次修理模子我们绝对要喝酒,一来二去,我们都有的极海的酒量。

  在我和同伴以八比一大胜BOTTLE时,菜花头中了陷阱,满身垃圾恶臭难闻的消息传来,我们狂笑不已。

  (2)

  六天以后,我收到了一份命令。

  任命

  兹任命VICE.DE.ROBERTS准尉为XX陆战师三团F连四排排长,并晋升为陆军少尉。即日生效。请于D+173日14:00前到辖区人事部报到。

  陆军参谋本部

  D+171日14:00

  关于这个任命的说法分成两种,一、议员十分喜欢这个“只想多干掉几个狂徒”的准尉,决定给他一个如愿的机会。二、准尉作弄上司,上司挟私报复。不过过程已经无关重要了,有人提升,真是整个伯德基地的光荣。

  当天晚上我睡得很好,前所未有的安宁,为什么?我也说不清楚。第二天是从8:00开始在修理平台上的狂欢,我们所有的SVC一起喝,用光了所有的工业酒精,蒸馏用的坩埚都烧坏了两个。平常总躲着我们的女兵也过来一起喝,BOTTLE喝了好几斤后就抱着通讯兵跳贴面舞,之后倒在一边不清不楚地骂着,骂的话能让那些脸皮厚得足以抵抗战术核弹的新闻官们知道什么叫无地自容。星星的样子很漂亮,和七十天前的一样。我情不自禁的躺倒注视起来,旁边的BOTTLE低声的哼着什么,仔细一听就是那首儿歌,“星星照耀大地、星星照耀大家、我们在星光下劳动、我们在星光下玩耍。星星给每处的一样。星星给每人的一样。远方的人儿哪,你是不是在这星光之下呢,希望星光给你他的眷顾,希望他对你的眷顾从一而终。”他口齿不太清楚,但是熟悉反射的补完了每个细节,接着旁边的一个SVC开始跟着唱起来,在半段之后,全场开始了男女声的合唱,歌声粗野得很。

  我没醉,我保证!我清楚地记得在被人扔上飞船之前,MARY来把BOTTLE那酒壶塞给我,那是他用从将官用盔甲上剥下来的钛金做的,看成眼珠子一样。开船的大姐又是怎么唠唠叨叨地说她的丈夫、孩子和狗。能载28个人或者悬吊2架攻城坦克的运兵船里只有我一个,我趴在空荡荡的地板上久久不愿起来,在索离人群之后,恐惧就从角落里溜出来对着我嘿然冷笑。这笑声让我不寒而懔、毛骨悚然。

  VICE.DE.ROBERS少尉在离开驻地时,身边只有一只空酒壶。

  ***

  前方的通道露出点点的光亮。对接口在发出夸张的机械声后打开了。一股白烟在微光的护送下飘进了机舱。我们五十人在这艘船上挤了两天,在这个过程中我时不时在想BOTTLE以前提的一个问题,为什么那些挤在笼子里的鸡能得到关注可是挤在笼子里的人不能,答安是很肯定的:有人装模作样地关心鸡,没有鸡装模作样地关心人。由此看来新闻官们还不是白白浪费军部提供的货币符号的。

  现在是第三天的中午,我们吃了七顿牙膏,估计是吧。外面渐渐吵杂起来了,种种的声音都是我熟悉的,刺耳的电焊声、光脑烦人的聒嘈、电瓶车的铃声、整备员要工具。一把粗鲁的声音从机舱外传进来:“新来的,坐着挺尸啊!快下来。”

  我推推身旁的DON,跨过几个人跳出了机舱。正面是一座龙门吊,上面一盏高瓦数的射灯照得我双眼发涩。一个穿SVC盔甲的女军曹走过来递给我一张ID,对后面的人喊道:“新来的,拿一张临时ID,到十九号通道去。”嗓门是维修人员常有的大。

  DON走到我身后,这个陆军中尉是我在兵站认识的,跟我一样没毕业,甚至连枪也没摸过。他小声地说:“这儿可真够呛。”

  我本以为十个星期的SVC生活的印象基本上只和恶臭的模子、坚硬的罐头连在一起,其他的东西就象水蒸汽在镜子上形成的薄膜,一擦就了无痕迹;现在我知道这七十天已经在我的脊椎管里留下了一些东西,它们在这些声音的鼓惑下开始了躁动。

  穿过19号通道就是换装车间,一排半旧的素体放在一条流水线上,线的终端是一个密封舱,那是换装架,我们实习时用过的。我看着那排素体一会,回头示意DON第一个上。DON很快换好了,他自己的民用身体会充公;从今以后,只要你还没变成模子,军部会负责修补和更新发给个人的军用身体。DON穿好衣服套上盔甲,完全是一个士兵的样子了。有了人版,车间里的孩子们轻松了,说笑着甚至开始了打闹,房间里的气氛就象学院里的周末晚会。

  在这天之前我从没有听过来自死亡的呼号,这天听过之后,我对此的印象是:除了大声之外,不过如此。水螅单元有学习性,经常使用的身体往往比较灵活,所以老兵们宁可用旧身体而不愿换新的,相对地它会把痛觉也记下来,特别是临死前的那刻。第二个换身体的菜鸟毫无准备地遭到了袭击。

  整个房间都被冻结了,新兵们经历了第一次同死亡的交流。他们的表现比我和BOTTLE要差的太多了。队伍中的第三个人吓的连腿都不能放到换装架里去,直到换装的SVC拔出了枪。第三具身体是拼成的,没事,到第四具又坏了。这次把队伍都吓散了,最后不得不找来了宪兵。

  选这东西有经验:用散件拼起来的身体是毫无痛苦的,却不太好用的,往往体能储备不一样,左脚的生化肌肉还没开始酸的时候,右脚就已经站不住了。最理想的是被光球打中头部的。在屠房呆了这么久,要是弄不到好货的话就太扫面子了。最后我选了一具被光球击中面部的,侥是这样,那感觉还是让我恶心了好久。

  ***

  下级军官坐的运兵船比上回那牲口船要好些。空气过滤系统是好的,没那恶心的电子臭味,还有坐椅和饮料,估计中层军官就该附送漂亮的女兵了。船上有八个人,3个中尉、4个少尉、开船的大姐。那2个中尉和DON一样是新鲜人,运气好换身体时没受苦,一路都意气风发、高谈阔论,计划着为神圣的人类之战立下炯炯战功,同时在肩上加几颗星。还有2个少尉和我是一路货色——转业过来的,那个原来在母船配营养剂的估计到部队的下场会有点惨。只有一个是铁打铁的老兵,开过枪,刚从马利登星撤下来。他的师没剩几个了,死不了的顺理成章就升了一级。

  我装作很随便地跟他拉话,见缝插针地问了些前线的问题。对付比军需主任要聪明些的狂徒,我总得想点办法,被送回BOTTLE那可就不好了。

  “知道吗?”他对我说,“只要你在狂徒面前活过14天,你就是中尉了。在这之前你不是变成模子就是变成机器。”在那里一个少尉的平均寿命是13天又4小时。这是他一个在师部干人事的老铁说的,那家伙在师部打散的时候失踪了。

  “狂徒们很猛的,见过一次你就知道了。一只手还在战斗,一只脚还要冲锋。几个抱起来拦坦克都敢。”

  “以前他们不知道我们的身体是可以换的,死的人没现在这么多。现在他们瞄着脊椎插,死的人可痛惨啦。”

  “防罩?有是有,不过没那么厉害,几颗炮弹还是能打掉的。”

  聊着聊着,其他人都停止说话,空旷的机舱里只剩下他的声音。

  那种地方,会把你的本性都逼出来。那个鬼星上草也没几根,红通通的全是石头,我们就守着一座光秃秃的山。值班得呆在地堡里,那里面很窄,想转一下身也不行。一班下来,屁股都和座位粘一块了。我们整天就对着射击孔外那一点点天,偶尔会有一些动物出现在我们的射界里,心里就会有一股想扣扳机的冲动。这种感觉是钻心入髓的,他慢慢地折磨着你,就象素体腔里爬了千百只蚂蚁。到后来,连补给船飞来时也会有这种冲动。不当班时会好一点,你可以动一下身子、四处走走,虽然知道山的后面还是石头。可是还是很想去看看,光想的人没有什么,做了的人就什么也没有了。有个可怜虫在头天晚上失踪了,正赶上那天晚上有虫暴(该星巨型昆虫生物群迁移时造成的巨大破坏)。第二天再去找,在两座山外的一个峡谷里发现了他的枪,已经碎成几块了。最后只好报了个阵亡。跟着听说旁的连有人发了疯,拿枪乱扫扫死了三个,自己结果了。这事没在我们连发生,只能说是运气。基地里开始乱了,嗑药的、逾期不归的、盗卖武器的、开小差的骨牌一样一倒一大片就怕你想不到。

  说到这,他喘了一口气,把目光投向窗外。那些宪兵最混,嗑药的光着身子躺在师部旁边抽风,交2000块钱就完事;没钱孝敬的,纽扣没擦亮都关禁闭。说句大实话,这种部队能打赢狂徒的话,上帝就真是瞎了眼。你说人是不是怪呢?我们连有个兵被欺负得直骂娘,一别上黑鹰(宪兵的标志)整人抓钱比谁都狠。就是一头羊,别上个黑鹰、戴上顶便帽它就能变成只狼。过了两个星期,我们被召集起来看戏。什么戏?把几个家伙轮着往模子里塞!他妈的还真找来来八九十个模子,脏兮兮的都还连着血。拔出来的白色一坨一坨的,忒恶心。一打听,八个家伙劫了一架飞船要逃,三个被打死了,剩下五个抓回来示众,这主意还是我们连那龟孙想出来的。折腾了一天,模子那味道都变得恶心透了,至于旁的,我还真不敢说,反正连那些和ZERG们干过的老兵都看不下去。到现在我都忘不掉那种鬼嚎呢!

  过了几天,他点着一根烟说,我们瞅空揍了那龟孙一顿,这种不是人的东西真他妈的叫人恶心。从那会起,宪兵们就没地站了,连沐浴都怕被堵上,揍个稀烂。狂徒就是那时找上门来的。这句大跳跃式的话吓了我们一跳,老兵不以为然地问;大家伙谁见过狂徒是怎么盖房子的。

  一个新鲜人中尉举手说,我在全息录影上见过那些探测器在地上定一个坐标然后就会出现一个光球光球是心灵链接的终端在传送完成后该建筑就会下载到该坐标。

  谁叫你背定义来着?你们那不叫见过。那天我值班,入夜两小时后——就是8:00吧。有报告说阵地外有不明光源。我一看,老天,外面两里一片蓝色的光点,排得整整齐齐的就象跑道的地灯。它还会长,两边上不断地向外挪,一会就长了一倍。阵地上照得忒亮,连来报告的那个兵嘴里的吊钟都看的一清二楚。连长来了,立马点了八个人过去。我站的太靠前,还当了队长。那光很漂亮,不过看久了犯晕,我放下了眼罩,幸亏这样,才有命活着回来。前进了800米吧,光点就在前头。那些漏斗(探测器的别称)在忙着什么没发现我们。我把攻击点报告了攻城坦克正在下架,那会要是打成了,没准能升个一级。

  就在这时,船舱里传来提示:要做太空震了。大家都静了下来。在特定的危险环境中——特别是短暂的——沉默是保护自己的盔甲,它能防止别人发现内心的软弱。我突然想起BOTTLE说过的一句话:谈笑风生是麻木不仁的开始。我没办法在只有五万份之一危险的太空震时谈笑风生,却对模子的批量制造麻木不仁——尽管我也是模子众多的原料之一。

  (3)

  五分钟后,飞船从空间的狭缝里回到了原来的世界,新兵们开始轻松起来,大声小声地说着话。有人要求老兵把故事继续下去。

  老兵问:你们知道怎么对付黑暗圣堂吗?新鲜人中尉说:当然知道!黑暗圣堂是敌人的一种暗杀者该兵种身上有一种光线妨碍场肉眼和一般的雷达看不见对付的办法是对着可疑方向发射颜色弹或者要求卫星支援又或者靠近防空塔和科学球用这些方法发现之再予以痛击。老兵说我们也是这样做的不过颜色弹在连部没发卫星不知道去了哪科学球我们连一个也没有有五个人被切萝卜一样干掉了其中一个当颈一刀血溅了老子一头一脸幸亏下了眼罩还看得见赶紧逃就恨少生两条腿了还打个屁啊!

  天亮之后,阵地前多了一个大型基地,光星门(GATEWAY)就有十多个,狂徒一个个地从里面钻出来。数量多得让人心惊胆颤,别说砍,就是踩也把我们踩成班戟了。我们要求支援师部当你放屁,不过也是连我也不会相信能凭空冒出一大堆狂徒,师部那些木头脑袋就更别说了。外面的狂徒站成一个个方阵,我们的坦克打,他们不躲不闪就象挨的是沙子,中了几颗炮弹的会化成一团轻烟,看得我们好生羡慕,化成轻烟的位置马上会有人补上,方阵还是整整齐齐的屁事也没有,在炮声的间隔中还能听一声声的祈祷。说到这,他住口了,机舱里只剩下可怕的沉默。

  后来呢?有人问。

  没有后来了,他们进攻,我们转进,进攻,转进,进攻,转进。师部被中央突破,一下子就没了。那天下午我们团被挤到了海边的一个狭长地带,军部派船从海上来救我们。旁的一个也没跑掉。他失笑起来,那时候一艘船足足载了五十人,沉得直晃荡。没上来的很多。断了腿的拄着枪一拐一拐地跑,后面一颗光球把脑袋打飞了,身子还向前冲,好几米呢!被狂徒追上的,死的更惨。他没再往下说。

  20分钟后,飞船降落了。在分手之前,我瞥了一下老兵的铭牌:TIM.B.HAVCE.我再一次看到这个名字是在一份追授军衔的名单上。

  ***

  “长官,四排VICE.DE.ROBERS少尉前来报到。”

  “还是叫我DON吧。”DON很客气地对我说。分到DON的手下算不得是好事,我清楚他清楚我清楚他是个菜鸟,但不清楚他清不清楚我的为人,更不清楚他的为人。现在对我这个没开过枪的老鸟尊尊敬敬,没准明天教会菜鸟的老鸟会被菜鸟派到狂徒堆里去。

  部队的素质很烂,大部分是刚在MARS换做完手术就上前线换身体的新兵蛋子;还有一些和我一样,枪没摸过几次却滑得不行;真正打过狂徒的没几个。我观察了好几天,发现老兵都听一个叫ALON的军曹的。我把他找来,要求他提供一份士官的名单和制定一份训练计划。他觉得我不太正常,并且用脸部肌肉表达了这种观点。我承认自己不太正常,想当将军的军官的应该把时间花在满足上司的各种生理和心理的切身需求上,象训练新兵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都应该撒手,只是我这个当了两天的狗屁军官不想当将军,况且有个老铁正在修模子自然有义务减轻他的负担。这个狗屁不通的解释居然被接受了。

  新兵肯定会在半夜起来打他的小人或者把他3R的照片钉在墙上当飞标的靶子,如果他们还有这份时间和力气的话。训练有多严我不知道,只不过头三天就用了两个星期分量的酸度缓释剂,五十人中没装病的只有三个。一个叫KEN的老兵、一个叫BELL的新兵和一个叫唐月的医务兵。当时我正在每天和军需处的准尉们打牌,努力提高营养剂的HP值,ALON告诉我这三个人还能凑合着用,他说每具身体的质素相差不远,关键是看士兵的精神力,现在他们至少不会一听见炮声就学鸵鸟。

  训练刚一个月就出事了:H连有个两个士兵在巡逻时被做成了模子,创口排除了凶猛的外星生物的嫌疑。他们其中一个还被掏出来当成了美式足球——他大概还活了半个小时——球赛看来是草草结束的。部队执行第二十二条军规,全面警戒。兴奋剂和贫铀夹铁装备了部队——这两样东西对士兵的身体有损,为了他们的健康着想,平常是不发下来的。

  那天是D+223日的晚上,那时前线的伙食紧巴巴的,补给的日子士兵算得比谁都清楚。跑我们这条线的八个司机都是新兵,有事没事就爱用悬浮车来飚,引擎开得打鼓似的,好几百米外就能听到。我爬起来走出帐篷。天上还没有一丝光线——没有卫星的行星就有这桩坏处。远处的SVC们正在卸货,灯开了一片。这些新手还是没有学会在黑暗里作业,象我们那里的人,在全黑的房子里剥神经都是可以的,这是我们绿色的眼睛能力范围内的事生下来就应该会。

  SVC见到我都叫我大哥,他们刚来的时候连叉车都开不好,活粗的让人看不下去,较着劲似的把东西向地上摔。也难怪,这些半大的孩子也就在学校呆了一年半,能学到什么东西呢?

  司机小马蹲在补给站外抽烟。我走过去蹲在他旁边,接过烟就狠狠地吸上了一口。

  “这几天盯得特别紧,东西运不出去。”他的声音压得很低。

  “没关系,老关系的,还把我的货赖了不成。”

  “向你这样的人还真是少见。”我把烟头还给他,没有回答。

  “从来没有军官会用兴奋剂来换巧克力的,你是第一个呢。”

  我不是高尚的人,想办法搞来给士兵们搞来一点食品不过是不想落得菜花头的下场;小马也不是卑劣的人,指责一个要养活三个半大的孩子和一个患了神经细胞萎缩的老婆的人走一点私货是卑劣的人本身就很卑劣。生活本身是无所谓卑劣不卑劣的,卑劣的是创造的这种生活的人,这点我倒是同缺德议员意见相近。我拍拍身上的尘土站起来,装模作样地大声问:“什么时候走。”他五天后就会轮休,我早就知道。他很知机地答。“228日。”

  车队重新出发是在十分钟后,E连是他们的最后一站。小马继续去开他的车,我继续睡我的觉。

  11:00左右是例行的定时通信,E连的阵地叫了好久也没有叫到,通信员的嗓子都喊破了。DON的脸色变的十分难看,口里不停地小声说:“不会是狂徒吧。”自从实行警戒以来他每天都要这样发作几次,所以我只是叫通信员报告师部,请他们派人去看一下。

  师部的人比E连退下来的士兵只稍稍慢了一点,所以他们看到的是一个堆满了伤兵和各种各样破损器械的阵地,军医们忙着把伤兵们分门别类,医务兵们往伤口上喷生化粘胶或者做眼球和肢体再生手术,士兵们正在玩命地挖工事和埋设地雷。检查队的少校匆忙地和DON交换了一下记录,就撤下去了。DON问我怎么办?是不是坚定地跟长官走。我已经用不着回答了。甲虫蓝色的光球浮现在天上,长官刚驶出阵地外的兀鹰车变成了一个美丽的大火球。

  (4)

  炮击只持续了一会,阵地外已经有狂徒了,一些赤手空拳衣衫不整士兵夹在狂徒里向我们的阵地冲锋,ALON用望远镜看了一会说:“数量不多。”

  数量是不算太多,五十几个罢了,加上溃兵是一百多人,足够冲跨我们的防线了。我急忙组织起一批人,装好霰弹底火组件(P-14型电磁步枪的标准装备,可以把枪变成10发子弹的霰弹枪,另配有霰弹弹夹。)躲到一条壕沟后面。

  前面的狂徒渐渐越过了溃败的士兵冲到了前面,当头的三十几个冲到壕沟前面,五十多个头盔大小的蜘蛛雷从土里同时钻出来,铺天盖地地向狂徒们扑去。蜘蛛雷的全称叫TS3型机动攻击机械蜘蛛,能自动搜寻后自爆攻击没有己方识别的目标。在攻击托仑星系时在托仑斯城捕杀三百万个目标,其中有23.58%是敌方军事目标,效果令人振奋,不过在野外使用却容易被土着动物引爆,浪费太大。三十多个狂徒几乎同时被蜘蛛雷抓住。大部分的狂徒在爆炸的同时变成了一道轻烟,盔甲的残骸重重的摔在地上,阵地前激起一片尘埃,每个人的头盔上都糊了一层细土。

  埋伏起来的人跳起来发动反冲锋。我们的地形雷达可以从烟幕中挑出狂徒。子弹立即在他们的合金盔甲上打出上千的坑。我瞄准一个狂徒的左腹开枪,在上面大出了一个一掌大的洞。一些东西从里面飞溅而出。他没有退缩,甚至没有迟疑,拖着从腹部流出来的东西向声音冲过来。我向他的右腿根部的盔甲接缝又开了一枪,右腿飞出去了。狂徒没有立即倒下,他把手里的光剑投向我,才让身体倒在了沙土上。那把剑就直直地插到我左面不到半米的沙土上,沙子被融成玻璃又迅速破裂的声音极端刺耳。烟幕散尽,雷达里的目标已经稀稀落落了。我的右后方发生了一声声的惨叫和混乱。我大声地在通话器命令部队按海参配备(军队里的指挥机构在受到损伤以后由事先定的顺序来任命军官以求恢复指挥的配备)一边向右面跑去。雷达中只有一个目标。挤过一群后退的士兵,看到了里面的主角,一个土坡上站着浑身满是白色血液的狂徒,脚下躺着好几个成了和没成模子的士兵,臂上的光剑在星光下现出一抹冷光。我对准狂徒的脑袋狠狠地扣响了扳机。

  这次射击让我知道了两件事,第一是狂徒臂上的光剑不但锋利,还很坚固,第二是原来古老的传说说人的反应能比子弹还快是真的。狂徒把身体团成球型,用双手护在正面,臂上装的一对光剑几乎挡住了所有的霰弹。

  他冲下土坡向我扑来,左手的光剑对着我的脑袋直砍。我闪身躲开,这个家伙只是随手向下一挥,我的枪变成了半截铁棍。我把手里的铁棍向他的腰间腰间扫去,他右手的剑一挡,铁棍的长度再次减少了二分之一,我就地打了个滚,滚出十来米远。我一度以为武装带里的高振动粒子小刀除了切罐头以外不会再有其他的用途,要是知道它还会用来挡刀的话就决不会用它来开罐头。

  狂徒盯着我看了好一会。我摆出一个里切(日本小太刀的门户)BOTTLE曾经为了一个妹妹在一年里每天往VENUS号的一家日本剑道馆里跑,我跟着也学了不少东西,一个打九个是没问题的,就怕狂徒不象沙包,不会站着被你打。他向我做了一个挑逗的手势,收起了左手的剑,大吼一声向我冲来。

  单挑狂徒不是一种好的体验,在今后的每一次训练新兵的时候我都这样告诫菜鸟们:不要独自面对狂徒,更不要和他比剑法。如果有人问为什么的话,我会把我初次上阵后的身体织补报告给他看,二十一处伤口,委实不算太多。

  我以前一直以为我们的两只手或许能勉勉强强的和狂徒的一只手相抗衡,到接了第一刀之后才晓得那是妄想,狂徒的第一剑就把左手打的脱臼了,在剩下的过程里,这只手就软软的挂在我的身上或者随着我的奔跑跳跃而上下起舞。在接了三刀之后右手虎口迸裂,刀差点脱手飞去。当时我就确定滚爬和上下跳跃的动作有没有什么意义,但是我给部队要争取重整阵势的时间。做官也得做的敬业一点。

  我能从狂徒的剑下逃命的根本原因是我们是流氓,我还是流氓的小头目,狂徒跟流氓讲公平,流氓给狂徒下黑刀。在滚下第四个沙丘的时候我把刀子扎在左手上,右手摸了一把沙子。趁狂徒刚刚站稳的时候向他的脸上甩去,接着把插在左手的刀子依到了狂徒的左边小腹。他大叫一声,没有拿刀的手猛的向我的头盔甩来,打的我头昏眼花,接着头盔被他的手抓出了我个龟裂的小洞。我的脸和狂徒的脸的距离只有十五公分,我可以清楚地辨认出狂徒脸上的每一条皱纹,最后视线聚到发亮的一双眼睛,一个荒谬又不合时宜的念头涌了上来:为什么叫他们狂徒。

  在一又三分之一秒后,我的命运得到了彻底的改变,一颗子弹直径穿过我的左手在狂徒的胸上开了一个一平方分米大小的洞,浓淡不一的绿色液体和流体飞迸而出,绿色的汁液从豁口里溅到我的脸上。我以为那只手会把我的脑袋象硬度超过合金的头盔一样捏碎,但是那双眼睛闪了两下,终于暗了下去。汁液润到眼中的感觉又热又痒,眼前一遍绿色,原来红色的沙土呈现出一种阴X的墨黑,我丢掉了刀,迷迷糊糊地向后走。

  我脑袋清醒以后的第一句话是:“刚才是谁开枪的。”旁边正在给我喷生化粘胶的医务兵十分不满地托了一下我的头。围在旁边的士兵中有一个举手说:“是我,长官。”是BELL.我想了想说:“看不出你枪法挺准的嘛。”能抓住狂徒和我身体重叠的机会避过磁力护罩的人当的起这句话。

  “我本来也没信心的,不过注射兴奋剂能增加射击精度。”

  那些0.35%的酒精也有用?我心里想,说:“这个星期的巧克力多给你两条吧。”

  “长官,你的命也太便宜了吧。”他开玩笑地说。

  “我对这个价钱很满意!”这不是一个笑话。我知道。

  ALON 正在指挥埋设批蜘蛛雷。我叫他把工作交给BEN去干,我要到连部去,他要干我的活。E连连长已经被狂徒割了,200人回来不到一百,9架兀鹰车,坦克一架全部丢了。八架补给车只回来了三架,小马被溃兵对着脑袋开了十多枪然后从车子上扔了下去,那几个士兵连车子一起冲下了山沟,没有人知道他们后来怎样,只看见车子被狂徒围了个结实。坏消息一个接着一个,首先是重火力小队的报告:地太松,坦克下架抓不牢;跟着是营部的回电:在明晚之前不会有增援;最后是侦察小队的情报:敌人至少有四个百人队。我看着敌人的阵地发愁,在成群的狂徒面前我们的防线跟软皮鸡蛋有着物理性质上的相似,ALON说过他们手上的光剑随随便便就可以把我们的枪和盔甲切开,他的话没有夸张,当钳工的时候我见过不少被切开的成品,割口的光滑很能证明工具的锋利。安置好E连的人,还有很多活要干,我们一直忙到深夜。完事以后,我写了一封信用电邮发回了师部。告诉小马的家人他不回去了。

  我活了二十三年,第一次知道失眠是这么回事。一合上眼就看到那个狂徒的眼睛。在呆坐了一个小时后才想明白为什么在一只脚踏上回地球的飞船时竟还会想到狂徒为什么叫狂徒的问题。这双眼睛里没有愤怒,没有迷茫,没有悲哀,没有仇恨。和那些在机场围着缺德议员尖叫的女生截然不同,决不是一双陷入了巨大神话而不能自拔的人的眼睛,只有明白自己在干什么的人才有这样的眼睛。把有着这样一双眼睛的人说成是疯狂的和把缺德议员说成是忠诚的没有什么两样。这种眼睛我见过。十七年前。妈妈做那件事之前吻我们的时候。只要一合上眼,妈妈的眼睛和狂徒的眼睛就会交替出现,最后合到了一起。我无奈的爬起来,在阵地上踱来踱去。妈妈说过会在星星那里看着我,我从来都没有相信过,现在我几乎已经感到她的目光了。五岁的我太小,不能记得那时的星星是什么样子,只能希望现在的星光和那时一样。

  (5)

  天提早亮了,数百个光球把天空映得蓝中发白。那些光球是长眼睛的,每发都能自己跑到我们的建筑上的,头两发光球就把4号地堡的主结构打坏了。里面的士兵差点被砸住,爬出来的活象四具焦碳。每个地堡都有SVC上去进行修理,他们更换严重受损的模块,向变型的框架里打金属疲劳缓释剂,电焊烧得吱吱作响,好一派火热朝天的景象。我终于知道MARK是怎么被压住的。

  修理和反修理的对抗进行了五个小时,阵地上能用的地堡越来越少了,只剩下几个地堡形状的物体,例如我身边的8号地堡。这个地堡也没有坚持多久,几分钟后一发光球打在8号堡顶部的榫口上,从缝隙钻到里面。气浪从里面冲出来,把地堡的墙体剥得干干净净,圆形的三米直径的顶盖象张纸一样飞了上天,地堡的框架只剩下几片碎片粘着,在爆风中摇晃的就象洪水中的狗。我跳出散兵坑,向被抛到一边的SVC跑去。这家伙真不走运,爆炸卸去了一根胳膊,下半身被一块三平米大的地堡的碎片压住了,盔甲的表面被烧得比用了一年的坩埚还黑,表层融成了一个从中心向四面发射的图案。我顾不得烫手,要把他从SVC机械车拖出来,却动也动不了。一颗光球在空中翻了个身,对着我们瞄了又瞄。ALON拿着一把铲子冲过来,对着SVC的左腿就是一铲,手法纯熟都赶上当过屠夫的我了。趁着这SVC晕了过去的工夫,ALON手疾眼快地把另一只腿也砍断,我们俩抱着这个根剩下左手的人棍跌跌撞撞地向散兵坑扑去。身后掀起冲天的泥浪。

  跳进散兵坑的时候我绊了一下,摔个满怀。爬起来的时候一个医务兵已经在干活了,人棍没伤着管子,我给他十二个小时的事假,他换个好身体大概还能睡个囫囵觉。医务兵却不满起来,她很生气地对我说:这是人,不能象机器那么用。我看了看她的铭牌之后明知故问地说:唐月中士,你是第一次上前线吧?她爽快地承认了。我告诉她:这里的每一个人还指不定有没有这种机会呢!DON就没有。十七分钟前我在连部亲眼看着的。他坚定地拒绝了我们几个排长的威逼和利诱,果断地把用狂徒的脑袋升官的机会留给别人,勇敢地坐了一辆兀鹰摩托冒着密集的光球到后方去,不幸在阵地外和一颗光球亲密接触了一下,直接回地球去了。几个菜鸟排长把我这个不会打枪的老鸟摆上了桌。

  炮击持续到中午,阵地上已经没什么明显的目标了,天上的光球更多的是游荡到自爆为止。新兵们呆在亮如白昼的工事里闲聊,有人打赌说看这场仗要持续到什么时候,一年以上的赔率是三赔一,理由是MARS1号和MARS2号上两百岁的老头都全部登记了,军校里的二年生都服役了,军部看样子是要打到新生在学校里呆一晚上然后第二天服役为止;ALON听了之后不以为然,他在三个月上买了两百马克。在被问到原因的时候,他发表了一番分析,极为精辟。可以总结成以下几点:1我们是在别人的家里抢东西的强盗。

  2东西抢完,强盗总不能老赖着吧。

  3要把现在占领的几个星系抢完,三个月够了。

  ***

  大队的狂徒们是在下午上来的,他们身上的护罩是球形的,电磁步枪子弹命中的地方会激起一个个蓝色的圆环,圆环从中心向球的四周扩散,就象在平静的水面上泛起蓝色的涟漪。在阵地前面形成了一堵蓝色的光墙。他们从容不迫地前进,光墙以一个稳定的速度慢慢压过来,他们的惯例是在离阵地两百米的地方开始冲锋。在五百米的距离上我们用对人用钢珠火箭弹向天猛敲,暴雨般的钢珠把光墙变成了三维的,远远看去象一个深邃的舞台布景,就是没有模特。

  子弹打在力场上的声音已经没有延迟了,尖锐的轰鸣聚集在一起就变得低沉起来,象雷鸣一般。为首的狂徒已经能用肉眼看清楚了。这些香蕉脑袋平均身高都有2米多,跑步的速度比我们快,估计不是全副装备的话,在1G重力下的百秒速度能上9秒。他们分成三队向阵地包抄过来,嘴里整齐的喊着一个口号,声浪巨大得压住了枪声。

  冲在前面的狂徒已经轻易地越过了前排草草修复的路障和壕沟,这些东西几乎没对他们的推进构成影响,往往是一个狂徒轻轻一踢,就把由四个SVC合力才能拿起的铁马踹开了,然后满不在乎的继续向前冲。有五十多个狂徒逼近了第一道防线。靠着蜘蛛雷,我们又一次全歼了敌人,自己也损失惨重。

  狂徒们发动的几次冲锋都被打退了。战斗中脊椎受伤的士兵被一个接一个地送到军医面前,他们向伤兵的身上看了一眼,然后指左或者右,左边的会被从身体里移到担架里去(一个长105厘米,直径25厘米,用来装脊椎管的圆桶,可以促进细胞再生),有的会被直接放到换装架上去换身体,右边的会被放在角落的一些帐篷里面慢慢地等。有的伤兵甚至还没有排到军医面前就悄无声息了,他们更直接地被从身体简单地掏出来然后放到棺材里去,模子就被堆在伤兵躺着的帐篷外,收拾起来也容易一些。我就知道后面的SVC是没法抱怨的,比清理模子重要的事情要多的多。

  狂徒们退到了两千米以外,三百多个狂徒们排成四个方阵坐着休息,在他们中间有几个当官模样的。我说:狂徒们还真气派,连当官的竟然脚不沾地。

  那些浮在空中的是圣堂武士,一个百人队才有一个。ALON说,十分恐怖。

  怎么恐怖法?我问ALON.精神风暴。他不愿多谈。狂徒们在等。在停了一秒后他补充说。

  在等什么?

  等身上的护罩回复全满。他的脸色铁青。

  重火力小队还是没能把坦克展开,他们报告说已经挖到一米深了底下的不是岩石而是一些白色的不明物质象是生物。我恶狠狠地忠告他们看一看地形手册那是这个星球一种巨型植物的休眠茎硬度是7.4可以下架赶紧给我装上杀伤弹狠狠地打!

  炮火把在两千米外的狂徒群里开了花,他们不躲不闪,只是在圣堂武士的指挥下慢慢地后退。假如说四架坦克用了过百发120MM杀伤弹已经让狂徒的休息地点向后移了一点,让狂徒在进攻的时候要走更远的路,未尝不是一个令人满意的结果。

  “如果再多几架坦克就好了。”我说。现在的火力强度离能杀死狂徒远着呢。

  “我们连的坦克小队的表现让我自豪。”ALON没有正面回答。师属炮兵团里有三分之二的坦克是在E级状态(进入战斗需要20小时)就是不为了我们连的新手们头一次开炮就没有把炮弹打到我们头上,光是坦克能用就已经值得骄傲了。

  和狂徒的战斗进入了第十五个小时,高强度的运动让大部分士兵生化肌肉的酸度已经上升到了临界状态,有的人甚至连枪都拿不动了,部队装备的简便沐浴柜展开需要四平方米的平整土地,我们没法在残破的阵地上满足这种要求。ALON让大家在地上挖了一些半人深的坑,用修补太空船缺口用坚固涂料粘胶把坑定型后往里倒酸度缓释剂,泡在这些坑里也可以沐浴。

  唐月报告说备用的眼球和手指都用光了,备用身体也剩下不多。已经有十五个人要求补充兴奋剂。这不是一个好现象。她说。我不同意这个观点,兴奋剂能让这些新兵们由鸵鸟变成狮子。对着狂徒打了兴奋剂只是可能会变成白痴,不打就绝对变成模子。况且他们用的只是标准浓度三分之一的分和酒精的混合物。我们又用高分贝的声音交流了一番。

  第九次冲锋后的平静特别长,等待的时间让人心惊胆颤,人的神经抵受不了这么长久的折磨,很快麻了。ALON判断狂徒正在转型,要么是龙骑士,要么是黑暗圣堂。后者还不难对付,成群的龙骑士配合圣堂武士是所有部队的噩梦。

  龙骑士是一些坦克大小的四肢步行机械,他们的背上装着一支可以收容的铁棒,那是一支加农光球炮,射程超过两千米,我们大多数的武器打不着它。他们压制了我们的火力,我们甚至没法抬起头来看一下狂徒的脸。狂徒们顺利地冲上阵地,少量的几个单臂或者无臂的狂徒在前面把大量的蜘蛛雷往身上引,而后面的就痛快的对我们的人加以改造,老兵们不得不浪费时间来教新兵们怎样使用地形隐蔽,怎样结队相互掩护,怎样使用霰弹和喷火器,怎么在和狂徒们肉搏时保住性命。当然实际上能起的作用很有限聚成一团的人还能勉强不让成群光剑靠过来,零散的人只能被狂徒象一个一个地放倒。一个士兵在我们的一群前面十米处被狂徒缠上了。他用枪去挡迎面而来的光剑,连枪带脑袋劈成了两半。

  聚在一起起的士兵慢慢减少,只能勉强地守着几个据点,看着外围被割断的残肢在地上被踢来踢去,听着被狂徒砍断双腿躺在地上士兵的嚎叫。在攻击的间隙,这些声音就在阵地此起彼伏,逼得人无处躲藏。

  沮丧的黑云笼罩在人们的心头,慢慢地积累起来便罩住了整个阵地。士兵们是上帝嘴里的香口胶,爱心、自信、理想、尊严、荣誉、怜悯、理智相继地从我们身上嚼了出去,最后消失的是仅余的一丝欲望,关于生存的。我发布了一条命令,所有人可以随便做任何事,唱歌、喝酒、嗑药、做爱。只要你还觉得自己还活着,还想活下去。想活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一会事,想死的话,到舒服简单得很。

  “星星照耀大地、星星照耀大家、我们在星光下劳动、我们在星光下玩耍。星星给每处的一样。星星给每人的一样……”不知道是谁带的头,那首歌慢慢的开始了合唱,先是几个人,后来是一个据点,在之后是一大遍,最后甚至连躺在帐篷里的伤兵们也开了口。

  在并不鲜亮的星光和嘹亮的《星光》之下,我们迎来了狂徒的第十次进攻。还有太阳。

  (6)

  狂徒终于慢慢地退走了,我们在等了将近三个小时之后才相信这个结果,没有欢呼,没有拥抱,没有舞蹈。被折磨得精疲力尽的士兵担心的只是下一次的进攻的有无而决没有庆祝的闲情。发动一切人手在遍布阵地的模子的残骸里寻找生还者是当今的要务。我从来没有见过被这样的模子:半流态、方圆不到半平米的一滩。可是竟然还活着。这些生还者会占据伤兵们的帐篷,而能够坚持到现在的伤兵就有活的机会。新来的人依旧是等。他们的经历一样,机会也一样。

  我忍住呕吐,靠到一个地堡的残骸上。唐月过来对我说有几个狂徒的状态不是很好,可能要被埋住了。我说你别蒙人,我们挖的坑才一米八深,狂徒伸直脚就站住了,再说流沙会把人浮起来。我们放的乳化剂比水重又不会蒸发,就更不会埋人了。ALON过来说的确有狂徒被埋到头颈了,不过问题不大,挖陷阱的时候太仓促,底部涂的坚固涂料可能已经被压坏了,乳化剂蒸发不了多少,可是会从底部慢慢地往下渗。狂徒就跟着向下滑。我同意给有窒息危险的狂徒一点保护措施,然后招呼ALON座下,酒壶里的酒只剩不到两口了,我抿一口后递给他,ALON接过后灌了个底朝天才说:“我都以为混不过去了,没想到还有这么个办法。”

  “从你沐浴的办法想到的。”这个星雨季时泥泞和流沙深两米多,现在蒸腾太厉害保不住水,在阵地上炸出些大坑糊住再往里倒沙和不会蒸发的液体就是大片的人造流沙。不过如果狂徒不是三番几次地为补充护罩而退兵的话,我们也不能这么干。“伤亡有多少。”我问。

  “加上E连的死35人,伤148人,其中96个可以换身体。剩下的只有17个可以做脊柱再生。”ALON漏出一丝苦笑。“很好的成绩了。”他顿了一下后很不正式的报告:“一共俘获了184个狂徒,敌人进攻本钱基本没了,他们现在在128阵地码光子炮,看样子是要打阵地战了。”

  这些事让师部的人去烦吧。我想了想说:“大家太累了,留10个人值班其他休息。”

  就在我们要结束会议时,唐月又过来了,ALON说这妮子敢从狂徒堆里背回23个人是个好兵。我不一为然。

  “代理连长,现在的地表气温是几度你知道吗?”这家伙说的话听不出一点尊敬的意味。

  我打开头盔里的监测仪器。78摄氏度,裹在恒温战斗服里身体却并不难受。

  “伤兵们的降温措施做好了没有?”我扯开话题。

  “你就没有想到能煮熟鸡蛋的沙子里埋着200个智慧生物吗?”她的声音高了八度。

  我说要是你觉得对埋在沙子里的狂徒不太人道的话我帮不了你,我没有保证俘虏健康的义务。

  “可是你不觉得种残忍,有失身份吗?”

  “你可能是个好兵不过太天真了,要我们连续战斗了两天多的士兵在去干这种重体力劳动又人道吗。万一敌人又上来了我们连枪都拿不了又怎么办?我们要的不是来杀狂徒的吗?那么还干吗要假仁慈了,真残忍和假仁慈一样坏不过至少不会造成浪费。”说着我瞄瞄ALON看不到什么反驳的痕迹便总结到:“你那些廉价的人道主义在我这里没有市场,如果狂徒到这里来还没有被杀死的觉悟(佛教用语指心理准备)的话,那就是他们不走运了。”说完我就不再理她。

  “我们的士兵又什么时候有面对这种惨境的觉悟了。”ALON感叹的说。

  “那是他们生下来就不走运。”我的语气十分惨淡。生在以MARS为名的殖民船里就是一种原罪,辩护只不过能从一千零一年改判成一千年罢了。

  ***

  D+226日早晨,E连阵地外。

  我和另外三个人趴在离阵地两千米以外的一个沙丘上。能隐蔽我们的,只有身上的鬼子服的隐形力场。我们是为核弹定位的侦察兵。在没有条件建立卫星定位系统的星球上,人手定位是最经济的办法,“示伯列”级八千吨当量战术核弹用高热摧毁兵器的同时用中子射线杀死一切生命易用方便、简单高效、经济实惠、没有残留辐射。(没有残留辐射的核弹现在已经发明了,并非科幻产品。)是陆战的最佳用品。我们身上的隐形力场跟黑暗圣堂身上的不同,只是依靠模拟背景颜色的光学迷彩,工作时要由身上的电池供应中微子能量。我们要在林立的可以反隐型的光子炮中潜入,然后在核弹到来之前的十分钟里撤离。迫使我制定这么一项疯狂计划的是一样威力无比的东西。这样东西比狂徒的光剑、甲虫的光球和圣堂的闪电加起来还要厉害,它象光剑一样命中要害,象光球一样穷追不舍,象闪电一样铺天盖地。

  命令F连收拢E连残余兵力并相机收复E连阵地。此令。

  陆战第XX师师长

  “这帮狗娘养的,就我们这点兵力不是叫士兵们去送死吗?”ALON在接到命令之后第一句话就爆粗。

  “我们这么容易就捉了两百个。他们现在大概以为狂徒拿的是叉子了。”现在我不知道这场胜利是好还是坏了。“向师部要核弹吧。越多越好。”

  “要核弹来做什么?”ALON问。“E连的阵地上有三十多台光子炮。谁去定位谁就是靶子。”

  “两个靶子总比两百个靶子强吧。”

  ALON本来要求由他来执行这个光荣无比的任务,我拒绝了。我不想当英雄,我只是为了自己——我不是能欣喜地决定死者的名单之后安心上床睡觉的人,至少现在不是。出发前,我召集了排长们交代:“大家要听ALON中士的建议,在我们的预定通信中断了六个小时之后,就带着部队逃吧。就说是代理连长阵亡前的最后一个命令。”说完,我转身向ALON走去,一边把鬼子服往身上套,一边狠狠地嚼着嘴里的压缩饼干。ALON带着三个穿着鬼子服的人站在那里。

  ALON指着三个人依次介绍,“KEN、BELL和唐月。”这是他匆忙挑选出来的精锐了。

  BELL是老交情了,KEN是派到三排的老兵,一起去玩命没什么可说的。不过带一个没有受过射击训练的医务兵去执行任务实在有点不妥,何况我们还屡屡吵架。

  “现在要后悔还来得及,出去以后谁不听命令的话我就枪毙他。”我尽量凶狠地说。

  没人回答。

  “走吧。”第二句就泄了。

  我打开了力场。慢慢地,其他的三个人在空气中淡化了,,我从对话器里问:“再说一遍,指定路线和位置光脑会有提示,十分二十秒进入预定地点,十分四十秒发射信号,十分五十秒撤离,二十分钟到达避难地点。二十分四十秒核弹到达。”

  “清楚了吗?”

  “清楚了。”BELL的声音有点发涩。

  “清楚了。”KEN说。

  “清楚了。”

  “现在对表。”

  (7)

  一个在E连管工程的上士提供了几条路线,我们必须企求敌人还没来得及把它们监视住。我们分成两路进发,BELL和KAN,我和唐月。

  整个E连的阵地布满了狂徒的建筑,这些高大的人造物在阳光下发着淡淡的蓝光。物化的光罩不是抹过一丝光斑。

  “真美啊。”唐月忽然开口。

  “是的。”我敷衍地说。新装的鹰眼状况极为不好,和它的搏斗占去了我大量的精力。

  “大家都说你能一个人砍倒狂徒。”她开始寻找话题。我知道她和娃娃一般的外表截然不同。她不是那种崇拜英雄的女生。

  “只能说是没被狂徒打死。”

  “冲向狂徒的那个时候,你怕吗?”

  “怕,但不是怕死。”我现在感到后怕的是——我的药丸没有含在口里,这让我失去了体面地死的机会。

  “怕寂寞?”

  “也许,怕死的难堪,或者死得寂寞。”我想了想,“你呢,你冲出人堆救人的时候呢?”

  “大家都是怕死的。没有谁想无声无息地死去。”

  “很快你就会知道在有的时候这是一个奢侈的愿望。”如果无声无息能和平静划等号的话。

  “你在砍哪个SVC的手脚的时候没有想过那个SVC的感受?”

  我不知道她在那里受的教育,MAR1上长大的人是不会关心一个SVC被砍掉手脚后心理会不会有阴影的。如果有,也只能让他自己解决。我们只有自己关心自己,也只靠自己照顾自己,甚至说照顾好自己是我们唯一关心别人的方式。多余的同情不但解决不了问题还会给大家添麻烦,从感情中抽离它是最好的办法。BOTTLE有一段时间已经和VENUS上的那个妹妹在一起了,可是又分开了。原因并不是那个妹妹自己或者他的家人不愿意接受一个兵籍的人,她甚至愿意搬到MAR1上住,可是BOTTLE还是不能和她在一起。分手的时候那个女孩哭得很伤心,我就无动于衷地站在旁边。在这一瞬间我明白了BOTTLE离开她的原因,我们不习惯甚至不愿意进入别人的世界,我们也无容忍别人进入自己的世界,我们只能和同类在一起。

  “无论从技术上或者精神上来说,思考最好的场所是地球。因为你只能选择痛快的思考或者麻木的生活。”这句话是BOTLLE在他差两天满18岁的时候说的,之前他失踪了两天,直到要做改造手术之前才回来。在公民权、12倍于正常身体的寿命和思考之前,我们已经很清楚地做出了选择。

  生活和侵略一样,不需要理由。任何在做了手术之后堂而皇之地说“我不后悔”的人,其实都是一只在陷阱里跌断了腿只好等待下一个牺牲者的狼,我们需要他们的血和肉来充饥解渴。

  ***

  这里是狂徒阵地的核心部分,东面是一排排金字塔型的星门,附近的狂徒不多。西面一座座图腾式的人造物树立在四周,在图腾中间是一个巨大的圆桶型建筑,它的顶部飞快的旋转着,固定的图纹变换出各种颜色。我开始用头盔来目测距离。

  “它们就要移为平地了。”她的声音越发的黯淡。

  这句话使我警惕起来:“完成任务后再讨论这些问题。”我必须制止这个极端危险的问题的讨论。它会带来雪崩式的连锁破坏。

  我们离建筑越来越近,它的下面排着一排排的漂浮床和几个崭新的龙骑士,漂浮床上面都是狂徒,在身体各处受伤的狂徒。这一刻我开始恨我们的身体:我们是不会因为少了一只手或者一只脚而有机会休息的。狂徒们就可以,他们会因为少了几只手指而退暂时出战斗。一个圣堂武士从圆形的建筑里出来,向狂徒们说些什么东西,然后其中的几个走上前去,剩下的狂徒欢呼起来,然后圣堂武士把一些星状的东西交给上前的狂徒,然后他们中的一个走进圆桶里,一架龙骑士从另一面走出来。

  “我们是在屠杀。”

  刺刀见红。我怎么会带她出来的?!我毫不犹豫地举起了枪上膛却马上沮丧地发现:我不知道她的具体位置。我又一次泄了气,抛开技术问题不谈,死亡并不能吓住一个敢跑冲到狂徒堆里背伤员的人。BOTTLE说过女人和我们是两种有着不同语言和逻辑的生物,如果掌握的她们的语言和逻辑,即使只是部分的都可以获得很多的利益。现在我知道这些利益真的无比巨大,当初要是跟他学一点好了。

  “你听着,这里的狂徒马上会再冲到我们的地里去割人,难道狂徒的命比我们的命要矜贵一些?你要是知道自己会发这种傻一开始的时候就不要装的那样英雄,这会导致200人在光球阵地前血流成河的。”

  “这里的都是伤员,没有反抗能力的人。我们就真的低等到了这个地步吗?”她不依不饶的说。

  光脑提示另外一组已经进入预定区域,我们没有时间了。这场战争一开始我们撕下了所有的遮羞布,我不知道那条系在领上的蝴蝶结是不是就真的对一丝不挂的人那么重要。但是我必须说服这个还对它呵护备至的人。

  “那好,如果你承认自己是懦夫的话就扔下装备回去。我就知道女人都是胆小鬼。”

  “把勇气用到种地方就很勇敢了吗?你这个自大狂。”

  “狂徒的伤员那里会放到阵地上,它们早就用星门回去了,在这里的每一个人都不是伤兵,是一个个龙骑士。”我尝试改变说服方法。“凡事都有个亲疏远近,狂徒的爹妈你看不见,不过你有命回去的话,你会见到一大票我们的人的亲属,你到时候对他们说你们的孩子是因为我可怜狂徒才要勇往直前,一去不返的?”

  她的声音又恢复到开始时的趾高气昂:“姑且当是被骗了。”

  她不说话了,这才让我一阵安心。女人就是这么奇怪,用刀子杀人和用绳子杀人又有什么不同?在大街上杀人和在房间里杀人又不见得房间里的死人就能救回来。我调整好定位器,正要对着圆桶的时候,唐月的声音又再响起:“那边有我们的俘虏。”

  老天!我开始有愤恨了,但只好跟着光脑上代表她的红点前进。

  十三个我们的俘虏光着管子就躺在一片帆布上,旁边没人看管。我们可以背两个,两只手可以各拿两个,那就可以救走十二个,还有一个怎么办,我和唐月商量。

  “我可以背三个的。”唐月说。

  我叹了口气,我们所用身体的款式载重上限标明是两百公斤,三十六点四公斤的鬼子服加上四十二公斤的电池加上其他的装备已经超过九十公斤,加上六个二十公斤的脊椎管已经超载了,再压一个走不到半里路骨骼的架构就会损坏的,那就一个也活不了了。我简单地把原因告诉了她。

  “NECLEAR LAUNCH DETECTED”另一组人显然不知道我的困境,已经动手了。

  “没时间研究要不要牺牲谁,怎样决定牺牲谁了。”我下了结论,“我们就是决定他们生杀予夺的人,如果你依然要虚伪的避免裁决的话,请去定位核弹。顺便把我的也一同发射了。”

  我先把他们一对一对地绑起来。在我绑到第三对的时候,我发现他的管子已经被从中部割断了,只有一点皮肉和管子的生化外壳连着。这使我避免了一次向道德底线的挑战,我有庆幸地从口袋里摸出了药丸,轻声的对他说:“兄弟,带不走你了,自己保重吧。”他点点头,用舌头接住了药丸。

  我和唐月大包小包的赶到了预定地点,投下核弹之后还要大包小包的跑向隐蔽地点,狼狈的样子让我想起了上学是和BOTTLE赶打卡的时代。

  我们的核弹比他们的慢了五分钟,在开始逃跑的时候,我望了望牢房那边。

  别了,狂徒。别了,不知名的兄弟。别了,的我的药丸!

  (8)

  E连的阵地一片焦黑,地上的一些向外扩散的水晶花纹在阳光下闪闪生光。建筑被完全烤焦了,能源水晶在爆心方向的三个角全都融成了液体,夹在两个爆点之间的就光剩一个尖尖的顶端。我踩过一堆焦黑的残骸,碳化的表面成片的剥落,露出里面绿色的经络。一个星形的东西从上面悄然落地。(中网文学书殿,转载请保留www.zwwx.com)我背着的一个士兵问:“完了吗。”

  我慢慢地摘下头盔:“算是完了。”告一段落了。

  BELL忽然突兀地问:“那是什么?”

  一个闪亮的蓝色光球。在一个兵营的残骸后。现在的光强度是11.2,恒星光很亮,还是在这个光源前黯然失色了。可是它并不刺眼,看久了还很舒服,有种昏昏欲睡的感觉。

  “光明帝王。”KEN失声说,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当两个圣堂武士愿意同时放弃自己的物质存在时,他们就会合体成为PROTESS最强大的兵种——光明帝王。这种光球能挨攻城坦克十多炮。两三千发子弹是对付不了他的,没想到它还能在核爆中幸存。我们实在太鲁莽,在电池被核爆的电磁震荡破坏之后应该乖乖地呆在我们连阵地相反方向的隐蔽地点。正说话间,光球已经开始向我们移动了。

  “逃!”我说。“留下枪,把电池和其他东西扔掉。”

  “包括这些伤员?”唐月的挖苦实在让人恼火。

  “这件事个人判断。”

  “打针吧。这样可以跑得快点。”BELL头也不回的大声喊。在我们三个还没有反应过来时,他就按下了腰间的注射键,我正在他的身后,连他颈上机构的声都听得清清楚楚。兴奋剂的效果很好,注射之后的他在马上跑开了十几米。接着KEN也开始跑。我正在手忙脚乱地向腰间摸按键。应该承认,我对设备的生疏救了我一命,在我发现注射键的位置之前有人给我们做一个良好的示范。前面的BELL一头栽倒,后边的唐月马上向他跑去。我顿了一下,也向他跑去。

  “兴奋剂中毒。”唐月摸着BELL的颈部对我说。鬼子服里面的兴奋剂的浓度远远超过了我的想象。六分之一的稀释还是能引发脱粒症。六十分之一的特殊体质竟然会一发即中。

  我们合力BELL拖到一个龙骑士的残骸后面。光明帝王身上的光把四周的地面都照亮了,地面的反光射得我们睁不开眼,我下了眼罩,查了查枪托,还有一百一十三发子弹,加上四块夹铁,一共是四百三十三发。(注意,电磁步枪的子弹是不需要火药的,实际上士兵们带的子弹只是一块块经特殊处理的铁、陶瓷钢和贫铀合金。配合压弹器里的金属圆融催化剂可以随时压成不同口径的子弹,部队里基本的点杀伤弹都是由夹铁做成的,优点是补给方便、通用性强,一般的铁块也可以压成子弹,不过催化剂消耗大得多。另:霰弹的弹夹也是夹铁。士兵们都养成了收藏弹夹的环保习惯。)这点子弹,别说光明帝王了,一个狂徒的护罩都打不光。我叹了口气,望了望唐月。

  “我们祈祷吧,让上帝保佑我们。”唐月身后的一个士兵说。

  “住口!”我喝住他,“我不信上帝的。”我一面把手伸向她的腰夹铁一面说,“脱掉衣服,带着他们九个逃,越远越好。”

  她不动:“你怎么办?”我不停手地整理武器说:“你想当英雌的话裸跑这种事我也做得来。”她看了我几秒,动手把鬼子服往下脱,里面只穿了一条内裤,在脚部把一体成型的裤子割烂,虽然是规格身体,还是看得我一呆。

  “他怎么办。”唐月又问,\"要是有工具的话,就可以把他的管子也剖出来我把高震动粒子刀递给她,然后把唐月枪上的子弹夹铁卸了下来,口手并用地整理。

  \"有没有麻醉药和致摊剂。我不回答,用手往BELL的脖子上狠命一劈,把他打晕过去了。她低声叫了一下,但是马上就开始动手了。

  “我数到三,你就开始跑。一、三。”

  数完之后我就探出头来向光球开枪。子弹碰撞防壁的声音异常清脆。我的右手触到的兴奋剂注射键上,BELL那张抽搐的脸在眼前再三闪过,我一咬牙按了下去。颈后刺痛了一下,整个身体热了起来,一阵轻浮在脑间掠过!四周的一切顿时变得清晰起来,我身体的神经生物电流正在以超负荷的速度运转,甚至连子弹出膛都能看的一清二楚。在枪身有节奏的震动之下。我渐渐的陷入了催眠状态。

  子弹以每分三百发的速度向光球打去。

  妈妈,你怎么了。你不是说哭不是好孩子吗?你怎么也哭了?

  唐月已经只剩一个小点了。光球放弃了对她的追击,向这面移过来。

  ABRA阿姨,你们排着队要到那去啊?那边不是减压舱吗?怎么你们不穿太空服?

  第十块夹铁!光球依然毫无动静。

  妈妈,我不要抱着ENYA她太重了,她还爱哭,她还会尿尿。

  最后一块夹铁!光球迟疑了一下,继续向前。

  妈妈,你排队到那里干什么?妈妈,你不要走!

  压弹器连接脱离的清脆声在耳便响起。电影镜头一样回放的细节在瞬间烟消云散,子弹打完了。完了,我想,心里并不惊慌,生存的欲望在过去的战斗中被削切成了一块不足十克的石子,激不起一丝波澜。可我还是机械地霰弹组件装上,从掩体跳出来,对着光球连续开枪。

  光球的速度减慢了,左摇右晃,却依然一顿一顿地,踏着霰弹的间隙向我逼来。

  四个十发弹夹也打完了,光球来到我面前。他的右手高举,掌里的球型闪电不断地炸裂着。我一矮身,枪的变成一束盛开的鲜花。我退到了龙骑士的另一边,机械的把第二针扎进了自己的身体,反正是死,不用白不用。

  我用极限的速度掏出小刀往焦黑的龟壳顶盖上一插,一股浓腥的蓝色液体从里面飞迸出来,我爬上上面的计划彻底失败了,粘稠的液体把光球和我固定在残骸的两端,他只好先和液体搏斗。我的左腿完全被液体埋住了,弹动不得。

  我割过无数的腿今天是第一次向自己开刀,原来把一只脚割断是这样痛的,我的头骨把牙齿摩擦的声音清晰的送到耳鼓里。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办,也没有思考的时间,当我看见不远处的地上躺着一支枪的时候,身体不由自主的向它扑去。

  BELL的枪里有217发子弹。我突然想到在打完这217发子弹后跑倒不如现在就跑,可是我依旧是瞄准,开枪,在第二梭子弹出膛之后。光球突然暗淡了一下,接着眼前一片刺亮,在黑暗和剧痛之中,爆风把我掀翻在地。

  ***

  拖着剧痛的腿和眼,我用枪当拐杖走了大约两公里。兀鹰车熟悉的马达声和KEN的哭叫声不很清晰的传入了我的耳鼓。我在到达阵地前的思维一度终止,直到眼前的阳光消失了,士兵们团团的围住兀鹰车,医生们困难地把我从人群里抬出来,在被抬下车子的一瞬间我感到了怨毒的目光,唐月的,我肯定。

  阵地上多了许多的歌利亚,团直属部队的作用就是在这个时候体现出来的,他们要去收复失地了。原来插着许多狂徒的沙地上变成了绿色,上面一个狂徒也没有了。我问KEN是怎么回事。他说团里来的少校下令处理的。

  怎么处理的?

  用坦克,碾。

  真是经济又省力的办法。对着粘粘呼呼,沾满绿色和黄色的液体还混杂这一些碎肉的沙地,我没有任何感觉包括,愤怒、震惊、悲哀、恐惧、恶心。我强逼自己盯着那些沾满了肌肉和器官的履带,没有想吐的冲动,我把手指往喉咙里塞,尝试用生理反应会把我失去的感觉带回来,却由始至终没有成功过了。

  我的左腿断口积累了太多的毒素,反馈到神经接口上,医生们大剂量的使用纳米治疗机器人,可是能不能继续走路要看三天以后的情况。按惯例,我躺在了模子旁的帐篷里。在伤兵的呻吟声中我安然入梦,却在半夜被腿的剧痛激起,有人说痛苦是最好的清醒剂,在疼痛的间隙我明白了我已经永远失去哪些感情了,生活对每个战场上的人施以重压,有的人压成齑粉,有的人压出一副铁石心肠。从我可以毫不手软地向受伤的狂徒扔核弹和在生死关头还条件反射地想尽办法去杀死敌人来看,我修成正果了。

  再次醒来的时候唐月就坐在旁边,后来知道这三天她用去了整个月的轮休。谁也没有说话,直到后来我新的大腿开始渗出一些黄色的液体。她高兴地说:“治疗机器已经把毒素带出来了。”

  我坐直身子说:“你是来强迫我内疚的吧,可惜我不认为自己有错。”

  “这场战争不是你的错,你也只是尽本分罢了。”唐月的表情恢复了平静。

  “你不是MAR上长大的人,”我说,“在这里你是活不下去的。你的生活方式和我们的不同。”

  不见得在MARS上的人就一定能在这里活下去。她反驳。

  “我们的神经皮实得多。我们也不会强迫自己去被什么包袱。”

  她低头想了很久才说:“告诉我,有什么可以办法睡的这样安稳。”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在你第一天看到堆成山一样的模子时候,会想到它们每个的后面都有一个故事,甚至一个家庭,可是你还是要去把它一个个的堆好甚至剥开,慢慢的你就会发现那个故事和你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有什么关系。”说到这里,我没词了,于是只好装疼。

  她扶我躺下,握住我的手从掌心传来一丝温暖,我假装吃力的说:\"如果你不想吃猪食的话,就别在肚子饿的时候靠近猪圈,可是一旦进了猪圈,就别再怀疑自己吃的东西。

  她点点头,坐回到凳子上。旁边的帐篷里生命记录器传来微小的关闭声。我看了看门外的天,对死者残酷而对生者温柔的星光依旧灿烂。在这样的星光下,我进入了梦乡。

  (9)

  BELL大部分的神经被兴奋剂破坏了,只能退役,他家里只有一个妹妹在第五师当医务兵,我们试着联络她。就在邮件发出去的第二天,一个用白信封装着的给BELL的亲属阵亡通知发到了连里。我们只能把他交给军部的福利机构,请他们妥善处置。

  我刚能下地就被送上了师军法处,一个特别小组来调查我在作战的时候解除军纪的事,军法处主任指责我越权指挥、非法撤退和无视军纪。我承认我是解除了军纪但是我没法在三天没有补给和增援连子弹都不大够的情况下保持士气,把所有没法战斗的人员全部用徒步方法后送的确是非法撤退。我越权指挥了?哦,对了,我是应该让F连的人站着被狂徒捅的。脸色发白的检察官要求加控我一条藐视法庭罪。他这个设想没能实现,审讯进行到一半就草草结束了。我出门时外面E连和F连的士兵都在等候,黑压压的遮住地道外的一点太阳。

  第二天连里死了一个人,F连的,他把枪塞到口里,墙上白色的痕迹有半米多大。他是我和唐月救回来的人中的一个,我们留在那里的士兵的哥哥。

  “典型的生存内疚。”ALON对我说,言语间无限感慨。配备心理医生的费用平均每个士兵是80马克,一颗子弹的价钱大约要便宜上不少。我不知道是不是把他留在那里会好些,那样我就不用写那份出名刁难人的报告,“当伤重不治吧?”我说。“带老了兵的人才会通这些世故。”ALON感叹地说:“我们还真是碰上了个好头了。”

  唐月就坐在旁边,样子并不愉快,我走过去问她:“怎么了,没吃饱饭?”

  “你就没有一点的挫折感吗。”她抬头看我,就象在看一个怪物。

  “你是说自杀的事?”我说,“没有,一点也没有。”

  “你没有背过伤员,你什么也不知道。永远也不知道。”看着她歇丝底里几乎已经成为我的一种乐趣了。

  “我没有背过伤员,但是我曾经在一件模子上作了一个记号,然后在二十七天里见到了它三次。”我淡淡地说,“至少我们还给了他一个身体,一只可以把枪放到口里的手,一个开枪的机会,这样我觉得没有白把他带回来。”

  她喃喃他说:“对,至少我们还带给了他尊严。”她扳下我的肩膀,“让我躺一会。”

  我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我被带回来的时候你在场吧。”

  她扯扯我的衣襟表示肯定。

  “你干嘛那样看我。”我问。

  她被刺一样的跳起来,脸色红的十分难看,半晌才小声地说:“你看见了。”

  “是的。”我点头。她就这样恨我?

  她的表情有变得平静起来:“你知道了就算了吧。”然后跑开了。

  ***

  三天以后,我被升为中尉,正式指挥F连。可见TIM说得也未必准确,当上中尉用不了在狂徒面前活14天那么久。我们和狂徒开始了阵地战。地上的战斗并不激烈,只是天上常常掉下来一些飞机的残骸。我们的飞机在大气里的活动时间是三分钟。幸亏狂徒的也好不了多少。在电离层外的战斗很激烈,幸亏掉下来的东西不多,不会太危险。我们日复一日地发动士兵向狂徒的阵地冲锋以保证他们的身体健康,狂徒也屡屡的对我们进行回访。就在这个过程中,我们迎来了新年。

  师长SMITH上校批准我回家过年,顺便到十八天神童那去补一张文凭。

  在上船之前。我随口问了开船的大姐一句:今天几号?

  12月10号现在是12:00,毕业式已经开始两个小时了。

  我和七个人一起离开了前线。三天后运兵船跳到了拉兹星系,正好要到伯德基地补给一下。在从拉格朗治点(重力平衡点,只有在没有外力干扰的情况下空间跳跃才能安全进行)到基地有正好是两光秒,要走两个小时,中间经过两个小行星带,以往这里象蚂蚁一样多的采矿船现在一艘也没有了。正在我看着窗外的时候,旁边的人忽然大呼小叫起来,一块比船身还大的陨石向飞船正面飞来,开船的大姐把降落用的爪钩向陨石射过去,陨石风化的盐晶一样粉碎了,她一脸不然地向身后的人解释:采过的。什么都没有了。这个我当然知道,这买卖我干过。

  上次离开时拉兹星的灰色还不太显眼,现在已经显不出红色了。行星的质量损失了12%,轨道向星系的恒星移远了五千千米。伯德基地的轨道再也保持不了,只能迁走。大型建筑全都要运走。在我上船准备离开的时候,控制中心正在起飞,不能带走的卫星控制室孤零零地留在原地,样子跟背后灰色的大球一样惨淡。BOTTLE 说这个星球还算好,至少大气还剩下薄薄一层,不远的毛穆星的质量损失38%,大气全部消失,所有依靠二氧化碳生活的生物全部玩完。

  好久不见,喝一杯吧。BOTTLE说。

  那天晚上的聚会不是喝酒,准确地说是我看这BOTTLE喝酒。平时千杯不到的BOTTLE今天的舌头却很快的打了起来。

  六个月,我们在这里呆了六个月,整整啃掉了一个星球的八分之一,我们有多大的肚子?以前地球就能养100亿人,现在这个星的重力是1.13,就是算只有地球一半大,凭什么养不活我们1.2亿人?

  缺德议员他的肚子里大概有个黑洞吧?就这么一个一个地吃个没完?我们刮了这么多东西,就连萝卜汤都喝不上!他越说越激动,后来的话谁都听不清了。MARY把BOTTLE抱回睡舱。然后告诉我长腿妹妹旁上了一个中校。BOTTLE今天的行为很不聪明,我们从来没有关心这个社会的原因很清楚:谁都知道稍一留心得出的结论都是绝望的。

  第二天是送行宴,有面包和巧克力,很丰盛。BOTTLE说没去毕业式的人海着呢,象他就没去。他把毕业照给我,没到的人跟回了地球的二十一个人一色的礼服,比去了的九个那乱七八糟的制服神气多了,全息投影这东西就是好。之后他叫我去见见ECHO,顺便把MARK的最后一张照片拿给他,虽然是合成的。

  ***

  这个差事听起来并不难办,做起来却没那么容易了。我在ECHO的公寓外站了整整一个小时,还是没有积累到足够的勇气进去。最后来了两个警察。

  看见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在一间空置了一个多月的房子前站了一个小时着实应该叫警察了,ECHO的邻居真是良好公民的模范,可惜他除了ECHO被征调到了十五师当医务兵以外就一无所知了。我只好继续回家。现在是晚上十一点,天顶已经打开,星光从船壳外射入来。街区两旁的大楼里并没有几盏灯,阴森森地轮廓比屠房里更是吓人。

  我家的楼层有四户房子,有一户的门坏了,软软地垂着,屋子里已经空了。其余的两户的信箱里堆满了信件,上面刺眼地放着几封白信封。

  我敲门。没有回答。

  我掏出钥匙卡,塞进插槽。却没法向下刷,只能保持着这个动作,直到身体虚脱。

  “VICE.”一把声音把我从深渊了拉了出来。我急切的回头看去,一个穿着工作服的身影出现在我面前,就是爸爸!我们抱在一起。紧紧地。

  爸爸刚回来,生命维持局的人手少了30%。新来的学生都是经验不足的菜鸟,他们这些老手经常要超时工作。家里吃的是配给食品,很难下咽。老爸告诉我CHIEF有任务,新年会不来了。ENYA会在圣诞前回来。我和爸爸商量,我存有点钱,家里再出点就可以帮ENYA搬到VENUS去住。爸爸的脸一下变黑了,他很平静地说这件事绝对不行,活在MARS上就够运气了。

  到圣诞节只有五天了,街上挺华丽的,我们在PROTESS的势力范围里刮来的东西够用让人兴奋一阵的了。在这场用人命换物资的交易中,我们得了大便宜。我跟爸爸到教堂里礼拜,他们看见我都一副崇拜的样子。他们崇拜的不是我,而是这个杀人放火用身体和它背后杀人放火用的组织。为什么教徒会尊敬这样的组织呢?恐怕教会也是杀人放火存在的,为我们的整个社会就是为了杀人放火而存在的,圣经上说的与人为善压根是扯淡。圣诞精神只是扯淡。圣诞节也只是扯淡。我们祈祷,祈祷上帝降福人类,降福兰色的地球。我不知道地球是不是兰色,我只知道就算是地球,我们也会把它捶碎、一口一口吃下去,毫不留情,毫不可惜。

  晚上首都电视台打来电话,缺德议员要做一个节目,希望我去做一下大道具。我说可以但是我要两个月三人份的配给食品,广播的小姐很奇怪居然有人在这种事上讨价还价,为神圣的事业服务还要报酬,我说哈哈哈,你给不给是你的自由,去不去是我的自由。

  机票是上午十点的。梦幻之都中午分外明媚,天空的人工蔚蓝还是那么妖娆,这是没有失业,没有犯罪的完美城市。不过我不很喜欢这种完美,MARS上的人都很不喜欢。你可以把这叫做酸葡萄或者仇富心态。对于在出生就在泥里打滚的我们,没有什么理由不来仇恨。离直播还有四个小时,我无事可作,MARS的钱在这里不通用。我只好百无聊赖的坐在小区中心的喷水池边发呆。旁边的自杀机器屡屡有人进入,这台东西在我上中学的时候还没有,当时是否开放自杀权限还引起了很大的争议。最后的结论是:人已经没有出生的自由了,应该把死亡的自由还给他们。我突然想到进去的人可能会把他的钱包给我,可是看门的机器远远就发出警告:我没有第34条权利。我只好悻悻地走开。

  在我就要饿晕的时候,一个想走到自杀机器里面去的女孩忽然发现了我,向我走来。我知道今天穿的服装吸引不了美女。可是她欣喜地大叫起来:“VICE,真的是你。”原来是夏目。我爬起来,用当年的口吻说:“夏目姐姐,管我一顿饭吧。”

  (10)

  TIN‘S的牛肉饭和五年前没有什么区别,在填饱肚子之后我心满意足地用匙子剔牙。

  “你现在怎么样。”她在一边搅着咖啡一边问。

  “在陆军干,人工高,福利好。”

  “有女朋友了吗?”

  在一大轮躲躲闪闪的智力问答之后,落地钟敲响了3下,我要到电视台去了,在告辞之后。她叫住了我,东张西望地提出了哪个我早就等着的问题:“BOTTLE现在怎么样呢?”

  “他现在在修理武器,活很脏,很累。”我回答。

  她若有所思地呆了一下,没再出声。

  在我登上管道公车的时候,我看见她头也不回地向喷水池旁边的小房间走去。

  节目开始迟了大约50分钟,缺德议员终于从FANS中突围进来,他脸带微笑,英俊潇洒、风度翩翩。

  主持人开始发言:“在18年前的今天,一艘太空船上的53位成年人为了保护他们的孩子,排成长队地从减压舱里走进了太空。……”

  原来今天是妈妈的忌日,我已经完全忘了。在主持人一个一个的叫当年存活下来的儿童,在叫到我的名字的时候,我机械地站起来。最后起来的是缺德议员。我们是来买妈妈的,他得到的是大量的选票。我得到的是大来大量的食品。

  缺德议员的发言并不长,他又一次赞扬了大人们为保护人类薪火传递而做出的高尚行为,只要人类发扬这种精神,我们的战斗就一定能得到胜利。

  最后他讲了一个故事,地球上的一种群体生活的食草动物,在一起被猎者逼到一个悬崖上的时候,群体中一只老的和一只小的会一起从悬崖上跳下去,老的会变成小的踏脚石,自己跌下悬崖,而小的会从老的背上跳过去,继续种族的延续,“我们这些地球上的最高生物,就不如它们吗?”老实说,是不如。我偷偷的说,至少羊们没有把别人从山上扔下去当垫脚石。

  接着的节目是大家一起唱《星光》,我没有起立,奇怪的是,电视上的我居然站的笔直。看来如果我坚决不来。那里一样会有一个我坐着,站着,唱歌。后来我知道这似乎是一种先进的技术。可以在一切电子媒体里过滤掉一切“不良”的信息,依靠这种技术,天国般的城市将更加完美。

  ***

  ENYA是在前夜回来的,和她一起的是两个同学。她刚做完手术半年对新的身体的外型很满意,还特意在我面前转了几圈。飞行员的身体比一般的民用身体还小,却是高精度的产品,果然很好。她和同学最多的话题就是怎么获得优等生的资格好当上上尉,千万别被派到开运兵船的大姐堆里去。这种神色我在新的军官中见的太多了,都是听不进一句的。我和她们聊,说前线士兵最怕的东西是:愚蠢的上司、恶劣的环境、差劲的伙食最后才是凶猛的敌人;说狂徒在动刀子之前要祈祷一下;说SVC把工业酒精蒸成酒喝。我极可能地回避死亡这个话题——多次新兵训练的经验告诉我,你越强调的东西,他们就越轻视。倒不如让她们亲自经历来有效。我看着这些脸,年轻、生动、热情,很快会被涂得跟我们一样,老成、僵硬、冷漠,用她们中某一个的血。

  相对的,她们的趣闻就是传说中的地球人,他们每年的春季来,是流着红色的血的种族。每次来都带走很多的箱子,她们很多的人都在实习时看见过的。于是就有了我们是给地球的人物资的传闻。这个话题只能算是谣言,我们从历史教科书上知道,地球其实早就变成宇宙的尘埃了。

  二天以后,我收到了CHIEF寄来的钱,尽管爸爸不同意,但是我和CHIEF已经商量好了。无论如何也要让ENYA离开军队,不管是用什么办法。说是不管用什么方法,其实只有一个办法让我们这些带着原罪的下等人离开MARS.那就是偷渡。交易的整个过程里我没能见到那些肩客们。这让我不免得产生了几分怀疑。虽然他们办事的手法是出了名的干脆利落。200万,200万可以让一个人永远的离开MARS,离开战争,离开死亡,也永远离开亲人。他们提的要求很简单,让ENYA在一月二号带一件东西到VENUS上去。要拜托她做这件事并不困难,我没有告诉她这件事的真正目的。他们会改变她的部分记忆,她会作为另一个人在另一个地方独自生活。或许是孤独的,但生存着。

  我在阳台上向她楼下的她作了告别,在午后的阳光把她的轮廓磨的十分模糊。我好象看到了那个坐在沙池旁边玩洋娃娃的女孩。我踱到楼下在人造的阳光呆了整整一个下午。

  晚上老爸回来的时候脸色铁青。他先一言不发的打开墙壁上的电视机,电机了新闻频道里的一则消息。“今天下午在234号街区发生爆炸案的五名死者身份已经证实。他们是VENUS457街区上的FE.LEE.MARS256街区的ENYA.DE.ROBORTS.……”

  我的脑子被一件什么东西狠狠地砸了一下,砸得我分不清东南西北,砸得我几乎忘了怎么呼吸。

  在清醒之后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冲到楼下去打那个神秘的电话。

  “你需要的我们肯定办到了。如果你想验证的话,今天晚上到城市中心来,我们会有人来接你的。”对面的声音象水一样平静。

  在约定地点等我的是一个黑衣人,他这身行头我熟的不能在熟了,那是老爸的工作服。“我们要到VENUS上去,穿上这个。”他把另一套工作服扔给我。“跟我走。”

  (11)

  我们的小飞船从船底的接口登陆了,在穿过一个通道之后。他们到来到一道天桥上面,下面一一排排的圆桶,里边泡这什么物件。圆统组成的部件数量很多。在上面看不到头。他在一个控制闸门上敲了两下,在下面的许多圆桶被抽了出来,我终于看到了里面泡着的东西——一根一根的。赤裸的脊柱管,上面贴满了导线,其中的一个的面容我很熟悉——夏目千秋!

  “这几天自杀的特别多。”黑衣人冷冷地说,“看清楚了没有?这就是他们在梦幻之城里的幸福生活。”

  我的耳朵里轻微的一响,我听到现实破裂的声音。

  “他们就是不知道,所谓的死,不过是换个名字,换个地方生活罢了。他们是没什么,这给我们添了多大的麻烦。”

  我想起在十二岁的时候学校郊游第一次到VENUS上去吃饭,餐厅的饭菜是那么的可口。

  黑衣人慢慢地逐个往圆桶下面的光脑里输入资料:“那些激进分子以为自己真的是在向一个铁腕政权挑战,可是他们想做什么我们一清二楚。他们其实是在演给那些住在ATHEN上议员们看的猴子戏。”

  我想起十五岁在柔道馆里被摔来摔去的时候,地上的塌塌米是那样的硬。“”那这次被杀的五个人和策划者在新的身份里竟然是好朋友,真是讽刺。\"我想起在十六岁的时候到TIN‘S开毕业舞厅的时候,灯光是多么的绚丽,音乐是那么的轻柔。

  “生孩子的时候就更麻烦,刚从试管里出来胎儿特别难照顾。直到做的手术之后才容易照顾些,那些不肯做手术的人就特别难照顾。幸亏他们只有100年命。”

  他一边收拾工具一边说:“其实人们不难想明白的,我们MARS的两条船加上ATHENE才能住1200万人,剩下的10200万人五条船又怎么住的下!”

  我想起十七岁和BOTTLE女生们到ZEUS上野营的时候,她们的身体是那么的柔软,肌肤是那么的光滑。

  他盖好工具箱,看了看我:“你的妹妹在那边第五排465号,需要确认一下吗?”

  我惶惶的自语:“这不可能,我们吃过那里的饭菜,听过那里的”你以为在飞机上对你们进行体感改写就那么难吗?“我在他夜枭一般的声音中捂住了耳朵,他哈哈大笑,笑声让人毛骨悚然”你不该告诉我的。\"我气愤的说。

  “这是你的要求。”他不置可否。

  我狠狠的往他的鼻子上打了一拳,然后头也不回地往回走,背后传来他的冷笑和叫嚣:“不要告诉别人,除非你想到罐子里去。”

  我不记得我是怎么回到家的。但是爸爸给我的那个茶杯上的温度是那样的真切。“你们不应该用自己定义的幸福加到别人头上的。”除了这句话之外,他没有再说别的。

  葬礼是在MARS上举行的,在那里我又见到了ENYA的两个同学,她们的脸上除了泪痕已经淡淡的染上了一层。这层东西会越来越厚,直到和你的脸分割不开为止。

  CHIEF的飞机晚点了。没有能见到ENYA的最后一面,他对我的故事很不满意,几乎引发了我们成年以后的第一次自由搏击。

  我很惭愧,但是为什么我说不清楚。带着这种惭愧,我登上了到ATHEN去的飞船。

  ***

  新年的第五天我到ATHENE号上报到了,陆军学校在五个月之后一点也没变。老出状况的空调系统,水患滔天的公共浴室,有点怪味的饭堂饭,唯一变了的是睡在我床下不再是BOTTLE.我们要参加的就是那个臭名昭着的短期培训,假如有谁相信能用216个小时的意识灌输把军校学生用两年才能学完的东西学完,他的智商就高到能为军部服务了。不过反对也好,藐视也好,漫不经心也好,我们都得这样学,学到拿到文凭为止。

  培训无惊无险地过了九天,所有的士官生被集中起来,我们被临时指派为我走到领头的教官身边问:这批示威者是极端危险的恐怖分子。我们要作好使用有限度武力的准备。

  这座城市不是没有失业、没有犯罪、没有不满的吗?一个士官生问。

  没人他们是什么人?到底是为什么示威?

  爱护动物协会,他们反对我们屠杀狂徒。

  那天的镇压十分成功。我们毫无损失。

  “今天我们要重新编制34个人的身份。你杀3个了人。”爸爸在视频电话里单刀直入。

  “如果那叫做杀的话。”我用尽我全部的力气来保持脸部肌肉的平静冷冷的说问题的关键不在与你杀了多少人。而在与你的心能承受多少的黑暗。如果你真的想哭的话,泪腺长久以来荒废使我没能六出眼泪,只是哽咽了一下***10天以后。我收到了。我们家终于一份阵亡通知。CHIEF的在VENUS上执行任务的时候不幸遇难了。

  没有尸体,我不能确定CHIEF真的是死了,甚至说,现在就是CHIEF的尸体摆在我的面前,我也不会再相信他死了。他肯定是被装到了罐子了去。于是我给父亲一个电话。

  “你不要再到VENUS上去了。再那里你想的东西我们都能知道。那样你就会和CHIEF一样的。”爸爸的话直截了当。

  CHIEF的留在家里的东西很少,只有两套军服,一本日记。日记的中间夹了一张纸。上面写了十个我部认识的方块符号。我把他们抄了下来。

  (12)

  我回到部队才过了十五个小时肩上就添了一颗星,营长RYE巡视阵地的时候被一个士兵乱枪扫死了,这个兵刚受到女友的绝交信。在的所有的连长中,我的资格最老,学历也最高。

  接着一个不好的消息传来了:要派斗士团了。

  没有几个正常的士兵会喜欢斗士团的人,连磕药的也不例外。他们都是些巨刑犯:变态狂、纵火犯、碎尸犯、诱奸未成年人,听着都觉得生人勿近,再加上他们不是乖乖地变成模子,而是和身上的油筒一起爆炸,卷进去了可就不是玩的。所以风一吹下来,反对的声音还真不小。部队缺员太多。所以反对归反对,斗士团还是派下来了。上面说这些人是安装了芯片的,还专门的固定箱子,大家可以放心使用斗士团刚被运到我就大开眼界了一番,他们的身体跟我们的不同,管子是插到腰部上面的,头从胸部露出来,顶上还有盖子,跟龙骑士有点象,跟盔甲一体成型的身体,两臂没有手掌而是两支喷火器。看来军部挺谦虚的,跟狂徒们学习了。他我问带队的人他们吃饭怎么办?沐浴又怎么办?受伤又怎么办?他说吃饭吃流体;沐浴把酸度缓释剂从颈部(腰部)上的兴奋剂注射机构的孔灌进去,泡好了再头上脚下倒出来。受伤吗?过去就算了,满合适的。最后他塞给我一个盒子,上面是斗士团的火器开关和致摊装置。

  老实说,我也不喜欢他们,因他们一见女兵就调戏,一见男兵就骂,弄得没人肯给他们送饭。最后只好我一个人干,后来唐月看我挺可怜的,就帮我一起干。不知道为什么,第一天之后就再也没有一个人对她开黄腔。

  我们不喜欢他们,不过可以肯定狂徒们更不喜欢他们,因为他们杀狂徒的效率实在太高了,受芯片控制的身体会奋不顾身地冲锋,身上的厚甲能挡住狂徒的刀,大口径高温度的喷火器杀狂徒很好用,同等的人数能打败几乎两倍的狂徒,就是被捅了也会爆炸拖上一个两个垫背的。好东西自然受欢迎,各个连的连长拼命向上面要人。那些补给申请都是这样写的:电磁步枪14挺、压弹器8个、子弹夹铁800个、霰弹组件50个、霰弹弹夹150个、步兵掷弹器3门、喷火器5支、步兵战斗盔甲27套、医务兵用装备8套、备用眼球18对、备用手指300只、治疗机器人4000万亿单位、生化粘胶85筒、夹铁圆融催化剂8桶、兴奋剂原液4罐、闪光弹48发、鬼子用战斗服5套、长距离步枪6枝、锁定弹80发、感染弹80发、兀鹰车零件6套、蜘蛛雷120个、酸度缓释剂原液6桶、斗士团12个开始时派来的斗士团都还都挺凶神恶煞,到后来开始夹杂了一些精神病人和女人了。我要的人少没见到,只是听说B连里已经有一半是女人了。就是再节约,消耗品还是要补充的了,这天补给船拉来了四个新的斗士团,新人那边是唐月给他们送饭,当我把吸管塞到第三个人的口里时,那边传来了唐月的一声尖叫。

  我手里马上握住了盒子,确定没有解放他们的活动能力,不过即便如此斗士团自己摆脱芯片的控制袭击人也不是没有先例的。B连的上一任连长就是这样死的。

  我跑到唐月站在的箱子面前,她呆呆地望着箱子里面的人。

  我顺着她的眼光看去,一张熟悉的脸就在箱子里面。

  BELL!军部就是这样妥善安排的。

  宪法第二修正案,唐月喃喃地说,防止社会弱化条例。

  对于无法治疗的病人,可以给予人道处置。

  原来如此!人道的处置!

  没有异议,要想办法把BELL从个身体里面弄出来,首先搞到一个虚假的士兵身分,再申请一个身体,然后拐洞洞四五号喷火兵就阵亡了,最后取出BELL脑内的芯片。再一个连里养活一个人还是满容易的。

  几个月过去了,连里好几个病人得到了人道处置,BELL在连部过得安安稳稳。如果不是那次事故的话,也许我们还得为在以后怎么安置BELL而烦恼。

  我不知道是谁的错,不过确实BELL在唐月的尖叫声中着跟在斗士团后面冲向狂徒的时候,没有一个人来得及拦住他,事前没有一个人采取什么措施,事后也没有一个人拿出任何办法,也许我们都是故意的。

  他身上没有专用的防护服,手上也没有喷火器,不是被自己人烧成焦碳,就是被敌人切成几截。

  ALON拿起阻击步枪,瞄了又瞄。

  唐月狂叫着按住了他的手。

  BELL离狂徒和斗士团只剩不到100米。

  我架住了唐月。

  ALON扳下了扳机。

  (13)

  在旱季进入尾声的时候。军部度过了兵源荒,新一批的新兵到了,我们连划了出去被作为一个形同虚设的营的主体,我又一次得到了晋升的机会。

  两个星期后的一天黄昏,有士兵报告在营部东北部坠落了一架幽灵战机,求生舱已经回收,飞行员重伤,还可能中了某种病毒,身上的血变成了红色。按防疫条例,他被送到了营部的隔离病区。

  医生在准备手术的时候,打来了电话,飞行员用的是原生身体,而且他不肯动改造身体手术,也不肯使用治疗机器人。不肯签卖身契的人也不是没有,不过不肯使用治疗机器人还真有点奇怪,也许他是犹太教徒吧。我说。

  医生反驳道:“犹太教徒在三百年前就被剥夺了生殖权。这个家伙绝对不会超过一百岁。我没有强制执行的权利,你是不是和他谈一谈?”

  我只好去那里一趟。在我进门的时候,唐月正从里面出来,她的眼神很是奇怪,眼睛红肿好像哭过。不过我不敢和她打招呼。新兵里有几个嗑药的,他们威胁要指控我盗窃军用物资。我真的盗窃了军用物资,把该发给士兵的兴奋剂兑了酒精,剩余兴奋剂在黑市上换成了巧克力和帐篷毛巾之类的东西。我问ALON怎么办?他说凉拌!他们是冲着兴奋剂参军的?军部还指望这些人补充兵员呢!如果我不想上军事法庭的话就得给他们。经过讨价还价,我答应给他们五倍的量。没想到第二天发现全部躺在帐篷外,早冷透了。从那天开始,唐月就没再和我说过话。

  我终于见到了那个怪人。他身上的绷带的重量估计已经超过了鬼子服。

  “地球来的先生,我是VICE.DE.ROBOERTS少校。,这里的负责人。”我说“您要明白您的处境,请您接受手术吧,如果您坚持那些无聊的戒条的话,可能看不到今天晚上的星星。”

  “天王盖地虎。”他冷不丁地说出了。CHIEF的日记上的那5个方块“宝塔镇河妖。”我学着唐月的发音说出了剩下的五个字。当时她足足教了我5天。

  “你就是派来接头的人?”

  我不之所以,只好含含糊糊的说是。

  “我就是死,也不能让你们这些人造人杂种把我改成一颗螺丝。”他突然破口大骂起来。

  “好吧,请您有什么话要留下的吗?”

  “这一期的物资太少了你们这些怪胎用得着吃怎么多吗?在喀卡星云牵制住狂徒的任务也没有办到。你们是不是不想混了。”他破口大骂,“地球要消灭你们这些杂种是很简单的事!”

  在这句话之后,我发现我的耳朵已经停止了运作。我能清晰的看见他的发音器官在运动,却没有收到一点语音信息。我很惊讶我竟然不动容于事实的真相,不过我很快就明白到,这是因为真相早在我们的猜测之中。其实我知道的,我早就知道的,影影焯焯。

  在我们读那些混帐透顶的历史课本的时候,在我们为了把自己改成一颗颗螺丝而加入军队的时候,在我们听这为了把别人的星球吃掉正当化而想出种种借口的时候,在我看见罐子里的幸福生活的时候。……我知道的,我怎能不知道呢?

  我们知道的,我们怎能不知道呢?

  十五分钟后,医生告诉我,他死了。

  又十钟以后。宪兵们赶来取走了他的尸体。

  ***

  晚上我在外面踱了一个标准时,天上的星星很好,和昨天的一样。

  经过唐月的帐篷,我犹豫了好几秒,终于进去了。唐月在我钻进睡袋时醒了,问道:“罗伯兹?”

  “叫我怀斯就行了。我来看你睡得怎么样?”

  “很好!多谢你的关心。”她的口气淡淡的,听不出感情。

  我发誓我真的只是想找个人聊聊天,可是唐月觉得干更重要,我只好配合,可惜我们都是肉脚,只坚持了不到三个小时。然后我们扭在一起发呆。我问她为什么参军?她让我先说,有什么可说的呢?单亲家庭里的三个孩子之一,改造手术的费用那一大笔钱,除了军队谁肯出?

  她比较惨,本来在大学读法律,哥哥被抓了,是反战争罪。进去五天后家属被通知去认尸,样子很惨,是被光着管子打死的,判决下来:军队服务三年!本人死了家属代替。

  我说对不起,她说没关系又说我一副老兵痞的样子没想到刚毕业。我叫她别说,会影响士气的。

  你说过你不信上帝,那你信什么?她的声音低低的,在耳边却象从这个星球另一面传来的。

  不知道。

  包括自己?

  是的!我说。

  你有什么想做的事吗?

  不知道。

  以前呢小时候想过长大了换个身体。后来想当船员,只要这辈子能去那看一看就够了。

  去地球吗?

  是的。

  我们回不去的。

  红色的血,黑色的眼睛,玻璃一样的身体,毒蛇一样的心肠。哥哥他说过的,这就是地球人。

  我们有地球的精确坐标,却只能象独狼一样,在星星间流浪;我们可以在任何一个星系落脚,却只能象蝗虫一样,掠夺一空就扬长而去。为什么?我们是被赶出来的。我们不是地球的精英,我们不是肩系这延续人类伟大历史的后裔;我们只是地球的弃民。我们只不过是一群无家可归却还披着圣徒外皮的野狗罢了。声音还是那么低,那么平静。她说完就坐了起来。上身的曲线极其优美。

  这是我哥的日记上写的,我本来只相信他不是一个坏人的。

  某些事实和别人没有任何的关联,即使这些事实关系着我们的生存状态。如果知道后对事实没有也不会有实质的改变而徒添苦痛的话,我宁愿不让别人知道。唐月的行为不会给任何人带来任何好处,她着实不该说出来的。基于这个信条,我没有告诉唐月她所不知道的事实:我们不是地球的弃民,我们只是地球的走狗。

(完)

  狂徒们又上来了。

  无休止的战斗挤占了士兵们大部分的休息时间,部队的士气很低,A10(这个10还是次方)刺激压根没人去碰,大家只想睡,甚至在沐浴时光着管子也睡,好些人弄混了身体。ALON说要命的还在后头!这个星的雨季就要来了。如果想知道在雨水里吃饭,睡觉和沐浴是怎么一回事的话千万不要错过。部队在泥泞和迅速生长的巨大植物中是没有战斗力的,这个道理我们懂,母船里的大人物自然也懂,在雨季到来之前,要么给这个星上的PROTESS武力以致命的打击,然后光荣地凯旋。要么对这个星上的部队来大型的转进。于是我们开始了大规模的反击。在攻城坦克不惜工本的炮火中,一个个的士兵向前冲锋,又被运下去了。其中有多少会运到BOTTLE那去呢?我不想知道!比这更值得关心的事有很多,没有伤感的时间。

  我们的进攻持续了十八天,在十六天上头,一半的兀鹰车开不动了,部队的弹药基数在两位上,每架坦克平均只有四发炮弹,到十七天,酸度缓释剂全用光了,小部分人已经动不了。我跟营里的人商量好几次,决定在一个山谷里面建立一个支撑点,作好撤退的准备。

  在狂徒的反攻下面,我们的防线就象是千疮百孔的堤坝一样,先是一点一点,接着一大片,然后是全面地崩溃了。转进又开始了。

  我们营在支撑点守了将近两天,在师里的所有人都走了以后才上了飞船。让大部分的士兵睡担架以后,一千多人用二十架运兵船还是蛮宽敞的。

  接应的船里的备用身体一下子就用光了,空地上画满了大大小小的方格子,里面长满了帐篷和行军灶,我找到了我们营,几个认识和不认识的负责人走过来向我报告,D连的干部全死光了,勉强维持着部队编制的是一个军曹。

  我对他们说先填饱大家的肚子,然后把活着的人的名字报到ALON那去。说完这句话顿时冷了场,其中一个少尉犹豫了一下,终于小声的说:“ALON少尉已经--”

  是的,ALON已经走了,我送他的!

  他和三个人被大队的狂徒堵在了一个兵营上面,幸运的是这个兵营还可以飞,他们很快就升到了三百米的高度,运兵船靠过去就可以把他们接上来,甚至其中两个已经进了飞船--

  一颗龙骑士的光球飞过来把趴在拱型的兵营顶上正要往绳梯上爬的人的脑袋打飞了,他的身体砸在了下面的ALON身上,正好把他带下去了。

  他的最后一句话是:“VICE,帮帮我。”

  我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在船上的人都明白,所有和狂徒交战过的士兵都明白的。

  我打的很准。

  一个医务兵给我带来一封信。

  VICE:我知道给你写这封信可能会给你带来麻烦,可是我不能控制自己,只有这样才能把我的心情梳理好。

  小时候我相信地球就在灿烂的星光后面,地球上有我们的祝福;我也都信任星光给我们的一样,我们能在里面得到寄托。在我感到孤独和不安的时候就会爬到房子的顶上看星星。没有蝉叫声、也没有流水声,唯一相同的就是星光。我们没有奶牛,却肯定现在的牛奶和地球上的一样,我们没有麦田,却肯定现在的面包和地球上的一样,我们没法知道人们是不是真的按以前的方式生活着,地球的人是不是一到18岁就要改用生化身体,地球的人是不是也从颈上取下细胞来配子繁育,唯一可以肯定的是,我们和他们享受着一样的星光。

  也许星光和千百年前的不一样,但是至少我们还有它们永远不变的希望;也许星光给每个照耀之下的人的东西不同,但是至少我们还有它们应该给对每个人一样的信仰。如果这仅有的信仰和理想都变成泡沫的话,我们的还有什么值得骄傲的呢?我们已经没有了信仰和理想,但是我希望我们的孩子还能拥有它们。我要去找我哥哥的朋友,我哥哥不是坏人,他们也不是。

  我拿走了你的一份组织样本,我会告诉我们的孩子他/她姓ROBERS。请原谅我的不辞而别。

  信没有下款,我把信叠好,小心翼翼地放到兜里去。然后站了起来。

  住民船的天顶慢慢地打开。又是黑夜了

  星光还是那样的灿烂,和昨天一样,和三个月以前一样,和十七年前一样,和千万年前完全一样。

秘密档案

  门轰然打开,我身不由己地向前走。后面的两个宪兵就停在门外。缺德议员就站在办公桌的另一面。

  我知道这一刻意味着什么,THRONE从这个世界蒸发之后,我就等着这一天。

  缺德议员转过身来望着我足足一分钟,终于开口说:“VICE上校,告诉我,你知道什么?”

  “我什么都知道。”我不动声色。

  他的态度软化下来:“你应该知道,我们可以把你的记忆重组,变成另外一个人。然后在某个角落继续生活下去。可是我们真的需要你的才能。”

  我不发言,我不想和他合作。

  “你也应该知道,我们这样的社会是迫于无奈。地球的军力可以在五天里把我们全部杀光。只要我们一天不摆脱控制,这种生活就得继续下去。”

  “你们可以让每个家庭都过上幸福的生活,为什么还要故意制造出反对派?”

  “我为唐月的事感到遗憾,当然,你要求的话我们可以我们可以把她还给你,不过她会失去部分的记忆。”

  “为什么故意制造出反对派?让他们在空气的泡沫里挣命?”

  他叹了口气:“如果我们所有人都认为我们的世界是完美的。我们所流的血又有什么价值?”

  “那么以后的人会怎么看你们呢?”

  “如果没有粉身碎骨的觉悟,你就不要当那只先跳的羊。”

  “你有两天的时间考虑。”这是他的通牒。

  门又关上了。我走出锦衣卫的总部时外面已经是晚上了,天上的星星依旧和以往一样。

  “怎么办呢?”我对着天空问。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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