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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子列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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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发表于 2013-8-26 22:40:10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光子列车》、《Ghost任务》
  作者:罪天使
  前者以战争中的平民作为主角,描写战争背景下的平民生活,角度比较新颖,后者讲述了一名Ghost特工的传奇故事。罪天使作品的特点是文风沉稳清新,字里行间常渗透着一种淡淡的忧伤。

《光子列车》

作者:罪天使


  (一)梦

  他一直在反复地、不停地做着一个梦,从他17岁,一直持续到他19岁这年。

  他站在一个空旷的地方,地面上布满了蛛网一样的铁轨,他自己正站在那些铁轨的中央。然后他看到远远的月台上,他的哥哥正朝他微笑,那笑容的涵义似乎是要他过去;这个时候他迈动了他的左脚,抬起之后他突然想看看身后,于是他就看了,他看见右面的远远的月台上,穿着白色短裙的他的女友,她也在朝他微笑,那笑容的甜美让他自己也很想过去。

  这时候列车来了,带着长长的汽笛、轰鸣声和让地皮颤抖的力量。

  但是他却迈不开脚,他看脚,脚似乎是和地面长在了一起。他拼命地挣扎着,急出了一声冷汗,但是却还是挣不开。他惶然地看着月台,他的哥哥和他的女友依然保持着微笑的迎接状。——这个时候,列车已经到了他的面前,巨大的质感在距离他肌肤不到一寸的时候似乎就让他的骨髓已经感觉到。

  然后他醒了。

  此时是清晨的5点,第一个太阳已经出来了,太阳能捕集器在第一束光子流打到采集镜上的时候开始工作,之后持续发出细微的电流声。太阳草的叶子开始由卷曲的筒状舒张开来,淡粉红色的细小叶面上有微微的绒毛,让人想起女孩子耳垂下的脸颊。

  蜂鸣钟的报警没有起到作用,他曾经屡次调试报警的时间,想看看自己到底是在什么时间段做着这个重复的梦,但是都没有成功,那个梦总是在他浑然不知的时候开始。那样的场景有时候会占据他几个小时的睡眠时间,有时候又是在他几分钟小憩之时出现,但每次都是从头到尾,不遗留任何一个细节。

  他没有看到过真实的有轨列车,只是在电脑资料库里看到那种列车在诸如祖母星地球或者是6号行星泰坦上奔驰的情形。2号行星玛雅没有那么多的陆地可以铺设铁路和公路,昂贵的气垫车和飞行轿车成为了重要交通工具。但是对于他的家来说,乘一次气垫车到集市上去的花销已经够全家人吃两个礼拜,所以他们只能呆在家里,如同这个星球上的其他很多人一样。

  他看着窗外的天空,天空很蔚蓝很灿烂,昨天的风暴完全清洗干净了浑浊的大气。

  半分钟之后,他看到天空中开始抖动着一种流动的物质,那些流动但透明的物质在天幕里穿过,他知道那是完全隐形后的幽灵战机。在这样清洁且富含水汽的大气里,光线经过幽灵战机的隐型力场发生让人感觉似乎是拉扯空间一样的扭曲。他很专注地看着这一切,他还知道“幽灵战机?改”的引擎发出的声音极小,在完全作战状态甚至可以关闭了引擎做长距离滑翔飞行和浮力悬停。

  “幽灵战机?改”,配备爆炸式空对空热导导弹,“龙砂”Ⅱ型,对大型战机损害率100%,提升爆炸弹头效力之后,甚至可以媲美瓦格雷……配备多用途激光发射器,可对地面部队实施打击以达到战术目的——他的哥哥是一名优秀的幽灵战机驾驶员,四个月前的来信里,月色下的他踩在那艘“白色67”舷梯边上,舷梯下是一望无际的沙丘和黑色红色的粘稠物。

  “我亲爱的兄弟,你好吗?看到我身边的‘白色67’了没有?你喜欢吗?”

  当然看见了,我甚至看到了机翼侧后方隐型动力设备巨大的散热孔。我喜欢它的颜色,喜欢它夸张的造型,还有它默不做声停在你身边时候的沉寂。

  “……看到地面上了吗?喏,看。你看你看——”他用脚尖指着地面上一个破罐般的东西,“看到了吗?这是跳虫的半个头,这个头上有34枚子弹穿过的孔。换句话来说,34枚子弹才终于让它倒在这里……”

  “厉害吗?这还不是最厉害的呢。红狮纵队那边执行任务时,用激光打掉了一只跳虫的半个头,但是那只跳虫居然没有死,它一直冲着天空跳跃着,想要把我们的瓦格雷编队从空中咬下来……阿呵呵……”

  呵呵,他也笑了,他喜欢他的哥哥,从小就是。他家门外的沼泽土上长了一棵亚孙桃,每到夏天来临的时候,哥哥就把床铺移到了桃树梢上,用他的小心翼翼保护着每一颗青涩的桃子。到了晚上,龙蚊和牛蝇在弥散的瘴气中出现,他哥哥就点燃了呛鼻烟,包裹着自己的时候也让蚊蝇纷纷落马。他在屋子里透过纱幔看着那乳白色烟雾里的微弱火光,然后在朦胧里睡去。这样的日子在第三太阳成为主太阳的时候,亚孙桃成熟了。

  “我刚从飞行学院出来第一次执行任务,就分派到了这艘‘白色67’,这是我们整个T编队里三艘”幽灵战机?改“之一。啊~~你也看到了,它是多么的漂亮!”影象屏上,他看到他的哥哥满足地叹了一口气,他的眼光里露出温柔,白色的手套在白色的机身上摩挲着,那一刻,他感觉甚至有点嫉妒他哥哥身边的“白色67”,又似乎是嫉妒着拥有那白色战机的哥哥。

  “我们的队长……恩,你还记得对面六号塘西面的阿佐吗?想不到吧?呵呵,是不是吃一惊呢?——哦,不是说他是我们的队长,你被骗了吧?嘿嘿,哥哥跟你开玩笑呢。”

  哈哈,他笑了。他知道这是他哥哥跟他开的玩笑,从小的时候为了逗他笑,哥哥就经常开这样的玩笑,他也就很和谐地笑,这次他也笑了,他知道哥哥在这个宇宙另一片空间看到他的笑容一定很开心。

  (二)嘉

  下雨了,他趴在窗台上仔细看着天空往水面种着跳跃的蝴蝶,一扑一扑地扇动着翅膀。蝴蝶这样的生物,是出现在陆地的,他们的星球只有淡灰和淡蓝色两种的蛾子。每天总共只有3个小时的阳光,此外就是绵绵的雨,到了夜里就是透彻的干冷。这就是3个太阳联合作用的结果,非但没有晴空朗日反而是常年淫雨。

  他觉得有点冷了,就把身体向里移了移,让风不至于吹得身体太僵。风很大,在远处的沼泽上掀起一阵白色的迷蒙。他打了个寒颤,从心里浮上一层寒意:按照风堤的电能状况,这么大的风,应该是不会刮到他们这里来的。

  好冷!他缩了缩脖子。

  2号星球不是贝塔太阳系的命脉,只有一颗荒凉行星的小卫星身份。因为开拓者当初第二位发现其可以居住人类而被命名为2号星球,沼泽几乎覆盖了整个星球。在星球的经线和纬线上,却奇迹般的分布着一道道石梁。这些石梁成为了后来构筑大生活区防风堤的基石,巨大的导弹塔在防风堤上高高耸立,不知疲倦地转动着,把内中的锋芒对准外空。

  导弹塔开始紧急充电了吗?不然,防风堤的电能怎么会有不足的时候?

  他关上窗户,风刚好卷到这里来了。一股淡淡的水雾带着浅浅的腥,扑打到窗户的玻璃上。风在窗户外扯出白色的宽大幕帐,暖气片工作正常,他觉得在家里很安全很温暖。他看着那暖气片,看着这个不大但足够抵御风雨的温暖的家,不由得浅浅笑起来。

  他开了灯,拿起阅读器放到一本摊开的书上,然后惬意地闭上眼睛。

  “……噗呦岛(puyoisland),这个只能生存着雄性疯猴的神秘的岛屿,终于在我们的独木舟前露出它的全貌。这个岛屿,最初发现它的观察者们把它命名为‘阿尔法’,但自从那只不停呼号‘噗呦’的雄性黑色猴试图非礼观察队里茗纱(Mineshare)小姐并最终被击毙后,这个岛屿就被赋予了和那只具有疯狂和色情因素的猴子同样的名字……”

  伴随着阅读者的低沉讲述,脑海里开始静静流淌过他的记忆之泉,泉水的水面上浮现出他在资料库里查出的影象:海天相连,岛屿其间。祖母星的地球,怎么会有那么多干燥的陆地和水啊,真是让人难以想象的星球!……所有的记忆慢慢涌过来……亚孙桃的微酸,草狗牛奶的甘甜,黄色的沼泽鼠……红色的蝙蝠在天空捕捉微小存在的蚋,细雨分飞,湖光山色,鸟语花香……睡眠的安详来了,松松软软,带着灌鹿骨粉的香。……

  “醒了吗?”

  天花板的光线被开得很暗,窗外雨声淅沥,风小了很多。在他面前的灰暗里,一双透亮的眼眸正静静地凝视着他。没有闪烁的波纹,仅仅是那样的凝视,就已经破开了所有的暗。那对星眸点亮了他的清醒,仿佛经历了千万次转世又重新站到了这样的世界,他的头脑一阵眩晕。……空旷的场地……蜘蛛网……月台……哥哥的微笑……白色的裙……呼啸……洗礼一般的梦魇再穿过他的大脑,震荡的眩晕让他的眼前漆黑一片。绝对的冲刷击穿了他眼睛里的光亮,一瞬间的浑浊后,他战栗着真正醒来。一刹那间的冷汗湿透了他的睡衣,惊恐从四面八方攫取了他的神经。

  一只手穿过了他的睡衣,探到他的腋下,一直垫在他的脑后;接着是另一只手。星眸在他眼前被云盖上,柔软的唇和温暖的身体剥除了他最后的一丝颤抖和恐惧。光线更黯淡了。

  “爱你……”他把那黑色的长发埋进自己的下巴。

  一个淡到近乎白色的紫色的吻回应了他。

  所有的一切都和哥哥入伍后第一个月一样,生活里同样是每三周一笔丰厚的士兵津贴,每两周一封的信,清晨的日照光,忧心的双亲,保健医生,梦魇,嘉……微妙的变化在电视播音员的报告中出现,“大军压进,一往无前”到“寸土必争”内中的真义,在每个人的脑海里都激起了波澜,电视播音员的声线抖动出俏丽的措辞,电流干扰的雪花痕迹在电视屏幕上的愈发明显——紧急供电造成的民用电压起伏吧,他有些烦躁。

  被称做嘉的女子站了起来,从加热器里取出一盅黑褐色的液体,经历了恣意贬低和盲目神话其效能之后,合成的古中药成为了无可救药者和生体免疫极虚弱者的首选。

  他的出现仿佛是对当今学者鼓吹“无所不能”的生体修补术的一种嘲弄,无论怎样微妙的基因改造和活体再生,也不能让他的小脑神经有恢复的可能。他查阅了所有最新的病例,甚至包括了半公开实验室的隐藏式实验,似乎用脑细胞同体增殖再逐步取代的方式能为他换来1%康复的可能性。

  “你好吗,我的兄弟”

  屏幕上的人放下拧开摄制开关的手,退后了两步,眼里带着疲惫和亲切和他说话。“白色67”依然在镜头里,但是已经不似上次那样闪闪发亮。机身上残留着一些绿色液体,机表明显被强酸深深地腐蚀,形成丑陋的窟窿,从那些窟窿中能看到内中的器件。一群高达3米的机械巨人正围着“白色67”紧张地工作,橘黄色的电弧不停地闪动。

  “呵呵……”屏幕里的海军上尉微微笑,沉默了一刹,似乎正从刚经历的战斗中回到现实。

  他静静地看画面正中的兄长,他能感觉他的心灵穿过了几万光年的距离仍然和他哥哥连接在一起,但是纷飞的战火和暖气炉里小小融合反应却似相隔了千山万水一般几乎毫无关联。

  从他哥哥踏上漫漫星际征途的那一刻,他就宛若一只刚从茧里爬出的湿漉漉的虫子,告别了所有从前的生活。他的父母在他和哥哥的坚持下,住到了宽敞的新区,和他们从前的那些老朋友,过起了他们希望的自在生活。

  他的工作从战争爆发之后就宣告失落,“空间环保”的口号经不起高爆子弹的穿透力,一只坠落的火焰弹就崩溃了所有政府官员。身边一切的骤然变化干燥了他的收入,也枯涩了他的笔尖——战争真的爆发之后,他发现自己竟不能写下关于“战争”的任何一个字来。

  “刚从敌占区出来,那些臭虫惊出了我一身汗!”

  “那种拿硅来架构身体的生物……若不是亲自看到,那么你是想象不到它们疯狂的繁殖和自我进化能力的。当你面对它们——亲自面对——的时候,那样的场面足以崩溃你全部的理智和想象力。——当然,我是个例外。”

  他笑了,他哥哥的谈笑风生总让他觉得他的兄长并没有真正经历一次战斗里的鬼门关,那样的想法也令他也马上意识到这或者是自己置身事外的风凉。

  “我独自对6点方位的虫子本营进行侦察,由于距离上次侦察任务只有6小时,而当时除了发现虫子们繁殖出了更多的跳虫之外,并没有传言的空中攻击力量出现,所以当我提出一个人执行侦察任务的时候,几乎没有遇到任何阻碍就得到了批准。”

  \"从飞行平台上掠出的时候,我看了看我们的守备力量:地堡群后的攻城坦克形成扇形排作三排,那样的火力足以封闭一个军团的虫子。在虫子各基地的主要交互通道上星罗棋布了蜘蛛雷阵,遏制了虫子的集结也就遏制住了虫子们如潮攻击的可能。

  “放心了吗,兄弟。那样的阵容和军力,我断定我们的舰队可以在两周内以绝对优势拿下这颗‘玳瑁’,这样就完全解除了「奥克利」虫洞的威胁——你该知道,穿过奥克利,就是我们的家……”

  嘉坐倒了他的身边,递给他一杯热的维卡汁,然后坐下来,和他一起看屏幕里的影象。女孩走动时带起一股清新的香味,他带着温存的目光向他的女友看去,目光定格在窗外的天空中。

  一艘大到让人无法想象的空中堡垒正从东南方向往西北方向滑去,天空中的云被强大的气流切割开再拉成整块的长条带状。巨大的船体搅乱了大气规则,碎云的罅隙里,遥遥看见编队的瓦格雷。慢慢地,振动传到了地面,房子里能感受到一些低沉的共鸣,金属的勺子在陶瓷杯中“笃笃”地跳动起来。

  他目送那只钢铁堡垒飞远去,消失在最远端的云丛,机械的组合强化了孱弱的人类,武装后的强大到诡异的组合在耀武扬威——总有一种“怪物”的感觉在他心里挥之不去。

  再转过头,他的哥哥在屏幕里一摊手,“……明白了吧,为什么我今天为什么看上去如此狼狈”。

  “但是,我们有的是扫除一切虫穴的兵力,三天之内,你将看到虫子们被掀出大气层的图象。”

  “叭!”一个标准的军礼,然后是明媚而结实的笑容。

  他继续他的生活,期盼着三天后的信件。战争开始以来,他的生活都是如此。

  “我可以作什么呢?”他问,清晨这个星球特有的水气化成比昨夜更大的白风,光和浑浊交融在窗外,就象薄薄附着了一层膜。

  “试着……恩……”他的朋友说,想了很久,“你去过报社了吗?”

  “问过,但是,”他说,“他们要的是战地记者,报纸在战争年代盛开着的是热血火焰之花……”他看着自己的腿说得隐晦,他隐藏的是自己因为身体故障的不安,他的朋友从中读出的却是本没有的胆怯。

  “你应该相信的是你文字的感染力!”他的朋友声音很兴奋,“你能够打动他们!”朋友的声音高了起来,觉得为他找准了他心理症结所在,努力试图让他明白他究竟是多么的优秀,无论是怎样的环境他都能胜任。

  “呃……”他张口要说,想了想终没说,也不知怎样说。他只有说着谢谢然后挂了电话,或者自己过于担心了,他想。“我想去试试,”他对着窗外说,不敢看嘉的眼睛,“或许我可以带回一台记者用随身电脑。”

  (三)女人、老兵

  清晨的太阳再次挂出风合日丽的时候,他坐在气垫车上离开他家所在的石堤,太阳一左一右地照在沼泽上,白亮的水面很刺眼,褐色的岩石在身缩成一个小点。气垫车沿着两个太阳之间20度的夹角前行,很快他就看到了那排防风堤。

  古褐色的石梁上,白色导弹塔的防护板反射着眩目的白光,塔身没有一丝的污垢。原先的石梁上似乎只有一排导弹塔,现在却是装得密密麻麻,杂乱地布满了整个石梁。与导弹塔建造位置不规则相对比的是导弹塔的探测和发射装置,都整齐划一地以同样的速率和方向不停转动着,仿佛一群呆子,唯唯诺诺整齐地摇头晃脑。

  他看着就笑了,他身边一位撑伞的女士也笑起来。

  “有点傻气,不是么?”她说。

  “是的。”他回答,下意识地看看了自己的脚,摆放得还很好。脚边堆了两口箱子,都是撑伞的女人的。她不过三十岁光景,良好的营养和保养使她的皮肤散发出一种这个星球上人所少有的光泽,她的孩子——一个4岁的小女孩正怯生生地看着他。

  “你上哪里呢?”他问,却不敢抬头看那年轻的母亲,于是他俯下些身子,向那小孩招招手,小女孩躲进了她母亲背后。

  “到地球。去搭火车,”年轻的母亲轻声说,他听来却是一震。“今天就离开玛雅,还很有点舍不得呢!车站快到了吧?”

  “喏,已经快到了。”旁边一个人指着更远处一道若隐若现的石梁,“从那里,……你们是到地球吗?哦,6号站台里的车是到迦马虫洞,穿过去就能看到银河系的小行星带——你们是第一次到地球去吗?定居?”

  在得到肯定答复后,羡慕的人们不自觉地围住了那母女俩。他们用羡慕的目光看着那对可以离开沼泽踏上坚实土地生活的母女,却无人问及她们的亲属和离开的原因,他也看到了小女孩子臂上的黑纱,女人的胸口也缀着一朵小小的白花。

  在这场战争里,前线绞肉机般的死伤使克隆人军队投入了战斗。越来越多的矽晶矿换成越来越多的军力,自然人在进入军队后就拥有了极高的福利和优厚的待遇,以及比起克隆人来说能算上随心所欲的自由。他们可以选择自己所擅长的科目进行深造,再按照自己的喜好和能力水平进入到战术部门、战史研究室或者陆战队等等。当伤亡到来的时候,他们的家属也能得到一笔颇具厚度的抚恤金,足够到大后方安居乐业,逃离战火的威胁或离开本来居住的恶劣环境。

  他望着那年轻的母亲,她微笑着向他致意,光子列车车站已经到了。

  气垫车停下,浮桥搭起来,轻盈的母女俩仿佛两株移动的花开上了褐色的石梁。

  宽阔的石梁,旋转的塔台……宽阔的月台上,面露幸福的人们提着大大小小的行李,巨大的梭形列车将黑压压的人群纳入怀中,留下青绿的地板,在遮阳蓬的黑暗里幽幽放着光。他仰视着那巨大的列车,远处,在他目力不能及的地方,铁轨被高高架起延伸至他更不甚了解的处所。那些光子列车的彼方不论是在何地,等待的乘客们看上去都是那么的心满意足,这颗“玛雅”——代表着湿气弥漫、沼泽遍布的玛雅——它的儿女似乎慢慢有一种预感的压抑,让他们惶恐起来,惊着想要离开。

  “他们不知道我们就要胜利了吗?”他想,还是出神地注视着那巨大的车体,以至于没注意到气垫车开始缓缓移动,身侧的一名老者用手指戳戳他的臂膀,“当心!小伙子,开车了。”

  “唔。”他连忙用手抓住扶手,对提醒他的人和善地笑笑。

  这时候他看清楚了,他的身边是一个老兵,整洁的军绿色陆战队服,黝黑的脸庞上爬着沟壑一般的皱纹,两只闪亮的眼睛盯着他。

  “你是军人?”他的眼睛一亮,忙问,之后便马上感觉到自己的失态,张口结舌地要道歉。

  “不用道歉,小伙子。”老兵从背后摸出一个军用水壶,他皱着眉头狠狠地喝了一口,又递给他,他摇摇手,但水壶已经塞到了他怀里。“你家有人在军队吧?”

  “是啊!”他眼睛又亮了起来,“我哥哥,他是位飞行员。”他喝了口水,把水壶还给那个老兵。

  “好啊!飞行员……”老兵的目光深邃起来,脸上的皱纹仿佛轻轻地叹息了一声,“……我入伍的时候,却还没有飞行员的编制呢……”

  气垫车开始转向两个太阳的60度方向,老兵摆手谢绝了他的香烟,把身体往遮阳蓬的阴影里挪了挪,这样他的脸就整个隐没在一片淡淡的荫凉里,脸面上的皱纹成为深色刀刻般的纹路。

  “我是陆战队员,我的第一个任务是在距离这里六十五万光年的‘瑟’。”

  “那个虫洞……通往狮子星系,它的周围没有任何的星球适合人类立足,更没有一星半点的矽晶矿。它的险要,是在人类发现‘鼓’之后。”“当时,我们已经在2个星域和虫子交上了火,在贝鲁星系的副战区,我们的部队却怎么也无法立足。那里没有足够的矽晶矿,但每次我们的军队都会在刚立足不久就遭到疯狂的虫海攻击。几次三番几次三番,所有的人都认为那里原先存有的矽晶矿应该被消耗殆尽的时候,就看到更多的虫子扑过来。那是什么虫子?……呵,这我也说不清楚,似乎就是现在跳虫的初期形态吧。要小一些,动作慢很多……”

  “我们本已经打算放弃,一艘归航的货船却在无意间找到了‘鼓’。那个虫洞的对面,就是你们现在都知道的‘三角虫洞地带’,通往几乎每颗星球都高达400千亿吨的矽晶矿星域。虫子们也就是那样源源不断地通过‘鼓’,攻击着原先认为失去价值的贝鲁。这一发现顿时让‘鼓’成为了咽喉要道,而濒临‘鼓’的‘瑟’同样重要起来。”

  “600万吨的矽晶矿,在‘瑟’的周围构筑了300个人工基地平台。我们的基地很小,设施也很简单,不过是在一片不到1000平方公里的金属混凝土结构平台上排满了导弹塔林,在其间有四个地堡群,每个地堡群有四个地堡。从我踏上征途的第一步,就被奉命驻扎在那里。这样的人造驻扎地,。”

  “我们的基地周围没有空地,每一块大不足以修建导弹塔的土地,都埋进了不下6只的蜘蛛雷。我们的任务就是守卫在地堡里,通过地堡的排气窗口和机枪眼往外看。虽然我们知道导弹塔的雷达比起我们的眼睛不知道灵敏精确了多少倍,但是大家都一直往外看着。吃饭的时候,睡下的时候,聊天的时候……窗外就是无休止的转动着的导弹塔,每天朝同一方向、按照同一频率、整齐划一。”

  “单调?那是非常单调的,不只是单调,而是枯燥,非常枯燥。”

  “我们也曾尝试着改变,我们拼命地看书、看最新的电影片、锻炼身体,但是当你疲倦地倒下的时候,你第一眼的渴望,就是从窗口向外望一望,哪怕你知道窗外就是导弹塔和被遮盖阻挡得支离破碎的天空。——就像一群吸毒上瘾的人,明明毒品已经不能给你带来任何快感,但是你依然每天每时每刻都不停地疯狂追逐。”

  “第一个月之后,我不看也能说出窗外的导弹塔,哪一个兴建于哪个时候,哪一个的导弹扇叶上有三角形的污垢,哪一个的中部居然有一天爬了一只小虫子。闭上眼睛的时候,那样的导弹塔头部,仍然在你脑子里转个不停。”

  “这就是我们的生活。”

  “我们的基地平台里有64名士兵,大家彼此都几乎不能见面。即使是在相邻地堡的兄弟也没有见面的可能——因为执行巡逻的路线不经过我们的了望口。”

  “巡逻是我们每三天一次的机会,每次两人,按照行军地图上标好的路线。当然,如果我们能够赔偿起昂贵的蜘蛛雷,我们也完全可以到其他地方走一转。但是大家都清楚自己的盔甲在蜘蛛雷面前的脆弱,更主要的是,我们是军人,此前的军人以服从为天职,我们也必定要让此后的军人们无从更改这一神圣的职责。”

  “我们是多么的珍惜巡逻的开始的一刹那啊——当巡逻也已经无法带给我们兴奋的时候,我们却发觉,走出地堡口的那一刻总是那样的动人。”

  “地堡的口子很矮,你必须埋埋头才能出来,当你抬头的一瞬间,你发觉你的视野一下子就加宽了,千万的导弹塔林突然之间就出现在你的眼睛里!站在门口的时候,你感觉自己似乎是站在两个世界的入口。那种感觉,真是太棒了!”

  “巡逻却是同样枯燥乏味的。我们的路线始终是在导弹塔和蜘蛛雷组成的迷宫里,唯一的乐趣是每次在经过的一座塔身下用力跺几个脚印。没有土,只有宙间薄薄的星尘,细细的灰。你的脚一下去,就看到细细的粉尘腾起来,卷起小小的浑浊。”

  “据说那边地堡群的兄弟中有能走到基地边沿的,他们能甚至能看到我们守卫的‘瑟’虫洞,但是那又怎么样呢?”…………“我们的任务就在那里。”老兵吐出一口气,“直到我的肺被检查出已经不适合再做军人为止。在那之前,我每天都几乎要抽掉6包烟。”

  “我就这样回来了,在回来前的一个月,我们第一次看到了划过我们头顶的战斗机。大家都欢呼起来,但是那飞行员开着那架漂亮的白色飞机‘倏’地就过去了,无声无息,以至于事后大家都觉得好象做梦一样。”

  那是哥哥吧,只有他的‘白色67’那么显眼。他想。

  “然后,我就回来了,老了,我所在过的‘瑟防备基地’到至今没有遭遇过战火。似乎虫子们对于这个虫洞没有任何的兴趣,但是我知道我们的士兵,有差不多四个军团从那里通过去了。我们的脚印周围,那些腾起来的星尘,我想或者还没有完全落下吧?”

  他看着他面前的这个老兵,老兵回以他善意的笑容,“我依然盼望能重上战场。”

  “如果上天给我一个重来一次的机会,我一定会再次选择那个小小的地堡;如果能够给我的守卫加上一个期限的话,我希望能够到我死的时候。”

  老兵说,有些动容。听者无不肃穆。

  “你到哪里去,小伙子?”老兵问。

  “我吗?”他说,他看看老兵的脸,“我……我想去应聘记者。”

  “战地记者吗?”老兵脸上的皱纹似乎就要绽开出一朵花来。

  “不,不是……”他说,“我做不了战地记者……我的身体,不,我小脑有机能障碍。”

  说出之后,他觉得一阵轻松,仿佛面对的就是报社的老总。

  “你觉得你能行,那么你就能行。”老兵搭了一只手在他肩膀上,“我相信你哥哥和你,都会非常出色。”

  “呃。”他有些受宠若惊,惶然地看着周围的人们,所有的人都对他报以赞许和鼓励的目光。

  “恩。”他说。

  “老爷子坐我这里吧。”一个年轻人让座位给老兵。

  他望着新近逼来一道石梁上的导弹塔,白色的发射器头部还是兀自转个不停。……那么大一片……无边无际的导弹塔林,每天在一个狭窄的罅隙里看着那样的景色。没有白天也没有黑夜,即使有舰队交战在广袤的宙间其实也看不到任何的光亮。没有空气就没有反射,激光和爆炸的光焰都无从传递。昔日宇宙战争电影里描述的纷飞的激光束和浩大的爆炸光团,其实不过是浪漫主义者的构思而已。只有当爆炸和火焰四周有星球的残片或是战争所剩下的残骸时,才可以在某个方向反射出一星的闪亮。

  他想,或者就是在那一星你夜晚不经意发现的光芒里,湮灭的是数千万吨级宇宙母舰和尘埃一样的生命。

  (四)螃蟹

  这个时候,他突然发觉,导弹塔发射器的一只停下了。

  他这一惊非同小可,他连忙揉揉眼睛,确实,导弹发射器的一只停下了。而且不只是那一只,它周围的几座导弹塔也都突然停下了。

  他瞪大了眼睛看着这一切,旁边有人大叫起来。

  “不好!”老兵低低地喊。

  与此同时,他看到最开始他看到那只停下的导弹发射器的一个发射孔里喷出一股白气,一柄白色的尖锥从发射孔里缓缓探出头。接着是整个的对空导弹弹身,白色的,光华四射。那象白色水蛇一样的导弹似乎是缓缓地出现,再缓缓地把整个身体展现在空中,似乎停留了一瞬,然后尾焰亮了一下,导弹直刺进云层里,留住一抹白色的轨迹。

  他还没有回过神来,就看到更多的白色尖锥“缓缓”探出头,“缓缓”地展现它们的身体在空中,然后如花雨一样缤纷地射向天空中。

  之后他们听到一声长长的撕鸣,对空导弹拖着火舌不断刺上天空。一只庞大的草绿色暗纹的“螃蟹”出现在天上,斜斜地坠下来。白色的导弹穿过它的身体再向上刺去,那螃蟹千创百孔地粉碎成一块一块,越来越大地落下来。

  “噗”地,一块残骸掉到导弹塔上,暗红的血污涂满了原来亮白色的塔身。

  “攻击飞螳!”老兵高喊起来!“快回去快回去!”

  气垫车上一片混乱,孩子哭了起来,母亲们紧紧抱着孩子们躲到角落里。男人们跑到围栏边都目不转睛地看着,看着更多的导弹飞上天空,更多的恶心的虫子的碎片落了下来。

  他紧紧地抓着他面前的扶手,把身子蜷得更小些,以免被拥挤混乱的人们碰到。他一边看着天空,导弹塔似乎是要燃烧起来,对空导弹的火舌割碎了云层。

  气垫车已经开始回转。导弹塔几乎被虫子红色的血和绿色的体液完全染透,导弹塔之间铺满了虫子的残躯,暗绿色。

  是天黑了吗?当又一枚对空导弹刺上天空的时候,最后一抹云消失了。

  乌云一样的虫子出现在他们的头顶,巨大的暗绿色的螃蟹。

  导弹塔的发射不再是混乱,而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协调为齐射。一次看到数百的匕首刺进螃蟹里的时候,他们觉得声势震天动地,但是之后的发射间隙让他们感觉死神从背后靠近的恐惧。

  螃蟹们仿佛没有任何攻击能力,只是一味地往下降。所有的人也都知道那样的生物不会没有攻击性武器,每个人都能预感到那些螃蟹攻击时刻攻势的凛冽和横扫一切的飞扬跋扈。他们却只有睁大眼睛努力看着,期待着在那些丑陋的奇怪的生物在攻击之前就被导弹杀光杀尽。那些发射出的雪亮匕首都好象没入那些螃蟹就再没有反应,并没有打开他们想象中期待的缺口,而导弹塔发射间隙的时间总让他们觉得是那么的漫长。

  螃蟹们似乎毫不在乎那样的损失和打击,它们在天空中越来越近,混杂着一团团乌烟瘴气。气垫车的速度拉到了最快,沼泽里的水花雪白。

  螃蟹们终于停止了下降,它们在天空里挤挤挨挨地排列着,等着最后几只螃蟹到来。当它们全都聚在一起的时候,它们的嘴也一起蠕动起来,天空中铺天盖地地下起了一场死亡之雨。

  绿色的雨点,呼啸着,划开空气。

  每只螃蟹嘴里都吐出一大一小两颗绿色的物体,成千上万。

  导弹塔在雨点落下的时候就燃烧了,就坍塌了,就被摧毁了。螃蟹们没有马上发射第二波,它们似乎是在天空中冷冷地注视这一切。雨点落尽,石梁上只剩下一只导弹塔,燃烧着,孤零零地转动着发射器,轻描淡写有气无力地投出最后一把匕首。

  第二场雨下来了。

  所有的人都无言看着这一幕,没有人言语。但当螃蟹散开队型,至少有5只开始在天空跟着气垫车慢慢飞来时,整个车里爆发出一阵尖叫和号啕的哭声。

  他看到一只螃蟹嘴里发出的绿色颗粒,一大一小扑过来,大的一颗从他身边扎过去,钻到他身边的人群里,老兵的头就不见了,刚才让座的小伙子的上半个身子也消失了。他瞪大眼睛看,觉得简直不可思议,突然间胸口一凛。他低头看,那颗绿色的小颗粒从他的右边胸口穿了过去——他的右手掉了下来,圆形的孔洞很大,边沿是绿色的液体,继续在腐蚀他的胸。

  他顿时就倒下,朝左还是朝右不记得了,他想,哥哥遇到过这样的虫子吗?……还有嘉。她在家里,会不会危险?

  光子列车……如果大家都能搭上光子列车离开,那多好……螃蟹很多。

  他醒来,胸口在剧痛,嘉的泪眼浮现在他面前。

  “我想,我或者已经解开我的梦了。”他笑着对她说,他的胸口剧痛。

  她湿润的眼睛顿时就完全迷蒙,她的手勾住他的脖子,他听着她啜泣,但是左手扎着针液管,右手完全不能动。他的胸口剧痛。

  他再醒来的时候,他的哥哥和嘉已经站在床头,军绿色的衬衫和白色的连衣裙,很亲切。

  他试了试,他的右手勉强能动一动,胸口也不象前一次那么疼了,于是他伸出右手,比画着拇指。“我们都是最棒的!”

  这次的突然行动耗尽了他的体力,他笑一下,好象就没了感觉。

  第三次醒来,这个时候又差不多是清晨的5点,第一个太阳已经出来了,太阳能捕集器在第一束光子流打到采集镜上的时候开始工作,之后持续发出发出细微的电流声。太阳草的叶子开始由卷曲的筒状舒张开来,淡粉红色的细小叶面上有微微的绒毛,让人想起女孩子耳垂下的脸颊。

  嘉扶在他的枕边睡着了,他努力欠欠身,能动,他就慢慢欠身过去,在她耳边碰了碰。

  \"亲亲我吧,亲爱的

  我们离开时就该这样

  当我年迈得失去了梦想

  就让这吻永驻在我心上。\"

  他突然想起这四句诗来,小时候母亲会在每个夜晚临睡前亲亲他,再亲亲他哥哥,然后关上蚊帐离开。哥哥也会碰碰他的额头,然后两人睡去。

  他突然想起那个老兵,他也应该知道这四句诗吧。这里的人们,都是在这四句轻轻的诗里慢慢长大,而后在这四句诗里伴着自己的爱人,一同老去。

  “亲亲我吧,亲爱的……”

  他想,那个老兵在离开他的阵地、他的战友的时候,会是把他的吻印在哪里呢?是了望口的墙沿呢,还是地堡门的按钮?

  “我们离开时就该这样……”

  还有那个年轻的母亲,光子列车启动的时刻,她一定会亲亲她的女儿吧,同时告诉她的女儿,我们离开的是家乡,你需在心里记得。

  (五)英雄

  他醒了,她也醒来。

  白色的雨雾贴在窗上,窗户就变成了白纸一般。

  对面床上的人已经出院,他还得躺。这样也好,嘉晚上可以睡到那边。

  “弟弟,你好些了吗?”他的哥哥扶着一艘灰色的幽灵战机。

  “战局完全恶化,苦战在所难免。上次虫子入侵玛雅,虽然我们将它们全部清除,但是我们的优势已经完全丧失殆尽。……还记得之前我告诉你三天之内拿下玳瑁吗?呵呵”他的哥哥苦笑了一下,“我们还是低估了虫子的进化和繁殖能力,以及它们的智慧”“是的,智慧!”他的兄长叹口气,“谁能知道,那些能够喷射对空液体的刺蛇并非是它们的主力战队。当我们的地面部队进攻时,我们遇到那些刺蛇进化出的潜伏者——它们埋在我们军队即将进攻的集结地,只一波攻击……”

  “……只一波攻击……”

  “那些地面上突然冒出来的突刺就让地面部队损失40%军力……”

  “我们的雷达探测到达时,地面的部队已经没有了心理上的骄傲和足以掀起虫子巢穴的兵力优势。而这个时候,虫子们一直在大规模发展的空中力量过来了。”

  “我们几乎没有空军参与进攻,所以败得彻底而干净。虫子们扫清了虫巢间的蜘蛛雷打通了虫巢的联系,我们在‘玳瑁’上力量对比已经完全改变。”

  “我的整备师死了,头儿死了,小队里一半以上的朋友都也死了,‘白色67’也不复存在。现在的‘灰色鸽子’,是头儿牺牲后给我留下的命脉。”

  他喝着中药。

  “……你安心养病吧。我想,在我军空军力量支援到达后,我们将以科技的优势重新控制‘玳瑁’。我和爸妈,还有嘉也商量过了,大家都决定要送你到地球去。那样的环境适宜于你的身体,你也可以在更和平的环境里真正发挥你的才干。”

  “钱的问题你不用担心……”他注意到他哥哥短暂的停顿和瞳孔的游移。

  “我将成为英雄,取得联邦军里最高荣誉!我向你保证。”

  信号中止。

  英雄,那是联邦军人所众知的无上光荣。王牌的军人将被通过特殊的身体修饰和基因改造成为英雄,拥有普通士兵不可比拟的战力和良好的身体心理条件,是人类自己缔造的真实神话。拥有无上的荣光,自然亲属的生活也将得到绝对保障。

  “我将成为英雄!”他的哥哥告诉他,他觉得有些惊讶,虽然他知道在战争新败的时候树立一个英雄对于士气的鼓舞是巨大的。但是,英雄的诞生不仅是这个星域这个战区的事情,整个人类联邦军队都将为之瞩目。

  他还是相信着哥哥的话,他相信着希望之渺茫。

  “你哥哥的击坠数已经达到25,而且他驾驶‘白色67’抵挡了战斗中给‘灰色鸽子’的致命一击。”军队的人来探望他的时候这样说,“最后留下来的却是他和‘灰鸽’。”

  他这才真正觉得有些惊讶,王牌飞行员的击坠数标准和他哥哥的击坠数相比已经相差太远。他知道他的哥哥会很出色,但是没有想到会那么厉害。他与其战友开创的“隐形机梯队作战法”在实战中也相当管用,英雄塑造的神话似乎越来越近了。

  “现在的联邦军队没有幽灵战机的英雄,前一位成为英雄的兵士在他成为英雄的时候,击毁数70。”他的哥哥笑着,他的自信和意气风发再次洋溢在脸上,“而我现在,也有33了,不仅在整个联邦的幽灵战机驾驶里排名第一,即使在整个空军部队里,也能算上前三。——当然你不要拿我和母舰舰长比就行了。”

  “等到你们结婚那天,别忘记通知我一声啊。呵呵”

  他继续躺在医院里,慢慢可以走一些了,嘉就扶着他在过道里慢慢走几步。他在受伤之前就没有能力独自走太多,在培养槽康复出来之后身体更加虚弱,走了几步就开始喘息,然后休息。

  我差不多好了。有一天他说,我们回家吧。

  回不了了。嘉说,虫子连房子的地基都打没了,现在那上面修建的是防空导弹塔。政府补贴了我们一笔钱,足够你到地球。但是那边的医疗费用比较高,我和你哥哥希望能再凑一笔钱。当你可以正常地行动后,我们一起到地球去吧。乘光子列车。

  他提不出反对意见。

  (六)锻造天青

  清晨的太阳总是格外的美丽,阳光里两道风在亲吻。昨天傍晚的时候对面床上新近来了一个病号,听说是“丧失了战斗自信”,接收心理和基本药物治疗,嘉又只有靠在床边伏在枕头上休息。他把身子往左边欠一欠,让嘉的手靠得更过来一些。

  “起来了?”对面的病友问他。

  “嗯!”他总是很腼腆不自信,但是对方的语气轻柔而友善。

  他抬起头,看见一张几乎被白色纱布全部包裹的年轻的脸,黑的头发倔强地从纱布的缝隙里探出几绺,其下的一双眼睛似乎是用最明媚的星星作成眸子,再以最冷酷的坚冰修作眼白。嘴唇鲜红得彷佛要滴出血来,洁白的牙齿闪着陶瓷的光泽。身体似乎也只有右手完好无损,其他的部位也都背白色的砂布紧紧缠绕,汲取着它所包裹的身体里曾经所有的旺盛生命力。

  他的右手手指修长白皙,在他的床头,此刻也伏着一个黑发的女子。他的手指就轻轻的拢着那乌黑的头发,小心地摩挲着,仿佛他指尖触到的是整个宇宙里最珍贵最脆弱而且绝对唯一的生命。

  “你好!”他的病友扬一扬右手以示招呼,“太阳真好,不是吗?”

  是啊,真好!他想,只是不要再看到那么多的螃蟹铺天弊日,他下意识地看看自己的胸口。

  “有什么感觉?当螃蟹的固体强酸把你的身体烧出窟窿的时候?”他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地看着他对面的年轻人,回应他的是那只砂布下的眼睛狭长为一线,然后嘴角朝他病床前的铭牌示意。他所在的病房是治疗“异族生物侵害”的专属病房。而床前的病历卡上书写着:守卫者、强酸弹、右胸——一目了然。

  那在强酸弹雨里坍塌的导弹塔成了什么样子?那个在战争服役期间平安无事,退役后却被打掉整个头的老兵下葬在哪里?那列装载了那位年轻母亲和她孩子的光子列车到达了没有?都无从知道。整个玛雅星球的联系似乎中断了很久才陆续正常化,小区域的人们都尽力往大的聚集地集中,政府已经不保证小型聚集地的安全。导弹塔在重建,新型的对空导弹威力更大,发射间隙更短,攻击距离更长,“北京”、“鹿特丹”和“巴塞罗那”是第一批得到庇护的聚集区域。

  “渴了吗?”嘉递给他一杯不加糖的维卡。对面的年轻人也坐起了身,让他身边的女孩子为他擦干净脸。

  “你们错过了今天最美丽的景色。”那年轻人用一种兴奋而得意洋洋的语气说,“清晨里的两个太阳互相交错光辉,你能清楚地看到它们在土丘上、在华墙上、在水面上柔和的反光。比起在宇宙里静寂无声的燃烧——生命是灿烂得多么蓬勃的可贵。”

  他看着对面的青年,后者还给他嘴角上挑的微笑示意。两个女孩子也交换了眼神,相互展颜问好。

  “你为什么离开军队?”他突然问。

  对面的年轻人听到这个问题却一点都不吃惊,他看到他与他身边的女孩子相互看了一眼,传达着一种宽慰与体惜的温柔。然后那个年轻人用眼睛直视着他,“因为在战斗中我注射了过多的兴奋剂,当时补给和医疗设备匮也乏,我的身体陷入了‘兴奋黑洞’状态6个小时之后,自然也就无法恢复了……我是隶属于DuGalle将军的第十四陆战队成员,名字‘锻造天青’。”

  “哦。”他叹了一声,“奇怪的名字。”

  他知道兴奋剂的使用在军队里一直是秘而不宣,虽然已经有无数的记者报道了相关见闻,但军方也总能给出各样的解释不停讲述人道的可贵和使用兴奋剂的不可行性。“你还想回到军队吗?如果……如果你能够痊愈的话?”“拒绝作答!”锻造天青的眼睛再次狭长起来,狡猾的笑容象一只亲切的狐狸。他也笑了,然后随着天青的目光望向窗外,窗外的白色风雨又开始了,雾气帖窗,那里只有一片白茫茫。天青的目光也就一直注视那片白色的苍茫,似乎透过那里可以看到超出这个时间和空间的一切。

  “如果可以留在军队,那么我不惜我的身体被卷入无数次的‘兴奋黑洞’,我将尽力无愧于陆战队的荣耀军刀。”锻造天青说。

  “如果可以换得哪怕是一星半点的联邦的利益,我也会毫不犹豫地献出我的血。”

  “如果可以让牺牲得到补偿,那么我会让他们永远看着我的幸福。”

  他说得很平静,泪水也平静地流淌着,因为“兴奋黑洞”而精力几近耗尽的身体开始表现出疲倦。那个女孩子连忙把床头升起来,让天青靠着。

  “本来以为陷入兴奋黑洞不能动弹的我,将会成为小队里第一具尸体,结果最后留下来的只有我……他们背对背地对着虫子射击,背后所形成的圆圈中央躺着我。他们死了,虫子上来。之后支援到达,虫子已经退了,我们小队十六人,大家死后的尸体互相缠绕在一起无法辨认,最下面就是我。”

  锻造天青抿抿嘴唇,血红的嘴唇上留下了一排齿痕。

  “大家就这样抱着睡了……”

  年轻的军人说完已经殚精力竭,看着对面的他慢慢也睡去。

  一刹那间整个房间里都没有了声音,嘉和对面女孩子的眼睛都红红的。

  “我也是第一次听他说。”那个长着黑色头发的女孩子说,“他只告诉我,他将发加倍的牢骚,要欣赏最美丽的景致,他的命不属于他自己,所以他不能老是自私地考虑他自己身体到底能支持多久……”

  女孩子有了啜泣,他就不能开口了。嘉握着他的手,他们的手指缠绕在一起。他仔细地朝对面病床前的铭牌看去:锻造天青,粒脱素严重过量,机体活力丧失。“他用了6针兴奋剂,”黑色长发的女孩子说,她用同样的温柔抚摸着沉睡的天青的脸。她的手指滑上纱布,细细捻动天青从纱布缝隙里露出的发。“三针粒脱素就是人体承受的上限了……”他的嘴角扯了几下,不作声。他和嘉默默看着那个黑色长发的女孩子端着刚才洗脸剩下的水走出房门,再进来,对他们笑一笑,然后偎在天青的身边看一本书。

  局势更加恶化,据说是因为人类联邦属于最高机密的一个ghost成为了虫子的“皇后”。这样的事让锻造天青在病房里哈哈大笑,声言但凡人类打不过的虫子的时候便投降去,按了阶级划分,ghost作皇后,那他这个小兵至少也可以作个地方官吏。

  锻造天青是个很让他喜欢的人,说出的话总有让人倾听的兴趣,即使是强词夺理也一点不让人生厌。他们在病房里高谈阔论,每逢讲到人类联邦的长官,锻造天青就作出恨铁不成钢表情,咬牙切齿地骂骂咧咧。而他说话总是不多,但是恰到好处,两个均不能行动的男人彷佛一唱一和的绝配。这个时候两个女孩子就坐在一起聊天,天青的女友总是希望天青能够象他一样少说一些声音小一些,这样可以精神可以维持更久;而嘉也老说他应该学学天青大方一点豁达一点,这样对他今后对他性格都有好处。——当她们在某天聊天的时候这样双双说出来,天青就哈哈大笑,然后说,“简单,换换女朋友就好。”

  他也呵呵的笑说有道理,女孩子们就各找自的男友麻烦,病房里的欢腾气氛热过窗外的风雨交加。

  (七)死

  “我必须告诉你这样的一个事实,虽然它是那样的突然和难以让人接受,但是我们然有义务告诉你,你也有权利知道——”你的长兄、海军金帆勋章获得者、白色狮子勋章飞行员、洛依德?青少校,在前天晚上的袭击任务中,陷入了敌人大规模部队的包围,不幸牺牲了。他战斗到了他生命里的最后一分钟,为人类联邦的文明进步和权益奉献了他作为军人最宝贵的忠诚……“他的事迹将在今后的战争中被千万的士兵传颂,他的名字将被铭刻在和平时代的人类英雄纪念碑上……”我很荣幸能向他的家属宣布他得到的‘人类英雄’称号,这个称号所代表的意义远远超过了称号本身,他的英魂将伴随人类联邦军队前进的步伐永垂不朽……“希望他的家属也为他的荣誉而自豪,并为之作出你们的努力,消除牺牲带来的悲切和消极………………”…………勋章在床边桌上。

  慰问函在床边桌上。

  抚恤金和捐金在床边桌上。

  花环在床边地上。

  慰问品在床边地上。

  遗物和遗嘱在床边地上。

  陪同宣读“荣耀”的副官一起来的士兵想要把一幅“埋骨星河,光耀联邦”的挂字悬到墙上,仆一展开,就看见他的眼睛红了,病房里炸起他的惊雷,“滚出去!”

  天青的女友和护士连忙陪同着副官和随从兵到休息室去。

  房间里安静了下来,锻造天青躺在床上,用手枕在脑后不作声也不看他。

  他坐在床上,就像丧失了所有表情的木偶。他的眼睛没有光,只有回忆;他的情绪看去冷静,冷静里包裹着忧伤。

  他指指的地上的包裹,嘉连忙把那袋遗物递到他手里。他打开袋口,右手刚伸进去就凝固了,红色的眼睛里默不作声地涌出大量的泪水。他把头压进被子里,闷闷的哭泣隐隐传出来,锻造天青翻了个身,把目光投到窗外去。

  嘉拍着他的肩头,流着泪给他背上搭一条毛巾被。天青的女友进来了,对她微微点一点头,然后坐到天青旁边。

  他的手指在口袋里摩挲着一颗橄榄形的亚孙桃核,没有了棱角,桃核表面的纹路也因为长期手指的抚摸而变得圆润光滑。他9岁那年的时候,他的哥哥摘了半数的亚孙桃一个人到了集市,换回了他所要的生日礼物和当天市场上最大的一颗亚孙桃。

  那两份生日礼物讨得了他的高兴和他父母对他哥哥的一顿好打。

  记忆的长河在悲伤的山谷里溅起波浪的时候,一切虚无的荣誉、坚定的承诺便都不再有它们本身的骄傲属性,反而更让回忆的美丽更加让人怀念,让悲哀泛起的涟漪更加片片层层。

  “谨以此样的庄重献给我的家人”他的哥哥在‘白色67’前端端正正的站立,用最漂准的军力和一丝不苟面对着摄像头。

  他看着他哥哥的遗嘱,那是在他拥有了“白色67”执行第一份任务后就留下的遗嘱。他的哥哥说,“我没有任何遗憾……哪怕我的牺牲对于整个战斗来说没有任何作用……”请记得我在军队里的日子……如果我阵亡,请继续当作我在服役,驾驶我最钟爱的战机。

  “我的生命里……已经足够,能成为你们的骨肉、兄长,这是我最大的荣幸……”战争完结在谁的手中,我的生命终止在什么地方,都不重要了……我曾经和你们一起存在过,如同星星和太阳一样存在过……“亲亲我吧,亲爱的……”如果你们看到我,请让我温习最后的亲吻……\"

  他微微笑地看屏幕、看他哥哥的奖章、看荣誉证明、看窗外的阳光灿烂或者是白雨封疆。

  (八)尾声

  故事发展到了尾声。

  战争的情势是越来越坏了,‘玳瑁’失守,‘奥克利’虫洞失守,‘玛雅’的战略作用巨大,但是死守的必要似乎并不具备。防御已经从外层空间转移到地面区域,虫子们就像是淘金热时期的淘金客一样纷涌而至,每个早上的晴朗天空中都可以看到气球一样的虫族领主拖着长长的飘带懒洋洋地降落到这个星球上的不知什么地方。攻城坦克的轰鸣声有时候彻夜不止。每天下白雨的时辰里,看到一道道亮线穿过天空的时候越来越多。

  “还好,这里局势还安全。”他给嘉打电话的时候说。

  “嗯,”锻造天青给他的女友打电话,“你们在地球上安顿好了就快点来接我们吧,我每天看着小灰灰那张男人脸都腻了……好想你哦。”

  他哥哥的抚恤金和天青的保险金交给了嘉和天青的女友,这是他和天青下来就商量好了的。他们告诉她们说让她们先拿了这些钱带两边的父母到地球上去,安顿好父母之后然后再回来,再带着他们一起走。或者到地球,或者到其他地方,总之四个人结伴走走,安静悠闲地生活下来。

  钱不够那么多人花,他明白,天青也明白。所以有两个女孩子照顾老人安顿下来就行了,至于他们俩,都是走不了路的,何必再跟了去地球呢?这里好歹也是故乡嘛。

  “你说对不对?”他望望天青。

  “是啊。”天青眨着眼睛,“她们也该知道他们到达地球后36个小时,玛雅的光子列车线路和一切对外线路都被虫子占了吧?”

  “应该知道。”他说,“她们都是伶俐得教人喜欢的女孩子。”

  “嗯。”天青突然笑了,“今后她们结了婚,生出的孩子象你象我,那她们怎么交代?”

  “你!!”他无语了,只有笑。这好像也确是一个问题。

  一只灰褐色的长着长长飘带的“气球”出现在他们的视野里,很近的样子,似乎只有500米。接着又是一只,还有一只,再来一只……防空炮和远处的机枪声清晰的传进他们耳朵,天青瘪瘪嘴,“怎么尽是放的空炮?陆军这么差劲吗?”

  他摸着床边桌子上的杆子,挑开窗户栓,阳光不加阻碍地坦荡荡射进来,白色的房间变得活力四射。

  “过来睡吧!”天青把身子往右边挪挪,“咱们今天说说话,她们走了咱们不能冷清,对吧?”

  “好!”他说。

  机关炮和防空炮的声音都哑了,近处忽而响起一两声冷枪。走廊上刚才一阵喧闹,现在变得鸦雀无声。窗台上的太阳能捕集器还在沙沙的工作,太阳草开出了两朵黄色的花,一朵对着太阳,另一朵被风吹得弯到了叶子下。

  他看了那花一会,然后对天青说,“等等,我下去一下。”

  天青已经没有什么力气,软软的睁开眼睛,看看那花,再看看他,“唔,好。小心。”

  他小心地扶着床沿站起来,扶了三下,挪着,终于够到那朵花。他把那朵花从叶子下拉出来,再把花盆尽力换了个角度,于是两朵花都沐浴在了阳光下。

  “好了,快回来。”天青说,“今天我们哥儿两好好说说话。”

  “哦。”他收回手,正要移回去,发现那花自己又缩到叶片的阴影下去了。他又去把它拉出来,但是当他一放手,花自己就又回去了。这样折腾了5分钟,他终于用一只小棍拨开叶片固定住,完成了他的工作。

  “好了,累死我了!!”他吐大气,又花了两分钟回到床上。

  天青已经睡着了,陷入兴奋黑洞后垮掉的身体着实累得太快。他看到天青把手提电话放在自己和他之间,上面的信号灯已经不再闪烁——他睡去之前已把手机关了,他以前没有关过手机。

  他也躺下来,把手机放到耳朵边,没有声音。他关上机,第一次关上,然后放在他和天青之间,和天青的手机并排在一起。

  云起来了,云很好。

  他感觉到的震动很轻微,虫子们正争先恐后地往这边赛跑呢,他想。大概光子列车开动的时候,在列车里就是这样的震动感觉。

  他想起了他的梦,月台,密布的蛛网般的铁轨,哥哥在一边,嘉在另一边。列车来了,带着摧枯拉朽的气势,浩大磅礴,足以摧毁一切的力量……他记得他当初每每被急得醒过来,但是这次他很平静。

  光子列车已经开了,光子列车正在开着。

  他看着身边的天青睡得像个孩子,额头上的绷带已经拆了,黑黑的发垂在眉心。

  他奋力撑起来,费尽全身力气在天青的额头亲了亲,就像小时候他的哥哥每晚作的那样,然后他小心翼翼地躺下。

  他想起母亲、嘉、哥哥、亚孙桃、驻扎的老兵和那四句诗。

  \"亲亲我吧,亲爱的

  我们离开时就该这样

  当我年迈得失去了梦想

  就让这吻永驻在我心上。\"……他终于睡着了,天青睡得更熟。阳光在云层里朦胧,今天的第一滴雨飘在沼泽的水面上。

  许久之后,他们的房间门微微动了一动,一只褐色的硅质爪探进,在水泥面上磕出六道划痕。一对红红的眼睛之后出现在门口,左右张望着,好奇地看到两个人都躺在床上,香香地睡着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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