驯虫计划

　　刺蛇的舌头在她的手指间游走，传来一种特殊的滑溜柔软的触感。巨大的身躯上数不清的肌肉组织现在正像水中的涟漪般扩散开来，行动整齐划一。和虫群一样，洛芙博士心里想道。无数的个体听从于一个意志，如单一的生命组织一般统一行动着。

　　它的尾部缠住一个巨大的生肉块，她惨白的手指松松垮垮地握在上面。

　　“稳住，”她用平静地说道，一切都在掌握之中。

　　它的舌头就像在网中垂死挣扎的鱼一样上下翻飞起来。

　　刺蛇面颊处的气孔不断地发出嘶嘶的吐气声。他的舌头又猛的开始抽搐。

　　观察席中的人们显然对眼前的场景一点也提不起兴趣。这批观察者由科学家和各个部长大臣组成，现在他们显然正在思考着其他的什么事情，注意力完全没放在演示台上。面对洛芙博士和这只怪物的拔河大战，他们已经在心里开始默默为之后的发问打起草稿。

　　“刺蛇，”她开始朗声说道，“依照星灵的记载，是一种被异虫主宰从惰虫强行进化而产生的物种。惰虫本是一种温顺的食草生物，与它们如今令人闻风丧胆的后代相比已经是截然不同的两个物种了。”如此公开的讨论异虫只限于科学家和政客之间。平明百姓只需要知道异虫很危险，一经发现应当立刻向帝国当局汇报。

　　“站住别动，”她命令道。

　　洛芙博士坚不可移的目光紧紧锁住这只生物血红色的眼。刺蛇的体型十分巨大，足足有洛芙两个那么高，自高处俯视着她。训练伊始用到的灵能颈套现在早已取下了，此时的她只能通过自己的声音来传达命令。

　　她继续道，观察席上的冷冷清清的反响显然对她产生了影响，她的话语中现在夹杂着一丝紧迫。“前肢处长着锋利的镰刀，而身体外层则拥有一组防护甲壳，在近距离的接触战中，刺蛇是令人望而生畏的致命杀手。”

　　“回去，”她用她的横膈膜来发号施令。

　　刺蛇的舌头停了下来，收了回去。它拖着巨大的身躯开始缓缓向后退去。在所有的虫群生物中，刺蛇最能代表整个虫群大军的力量。就连从没有亲眼见过的人，都深深地畏惧着这种可怕生物。“所有人”有些言过其词，显然这里的这些科学家就丝毫提不起任何兴趣。

　　“刺蛇同样也是远距离战斗中的一大威胁，”她慢慢说道。“它可以以电光火石般的速度射出骨针，冲击力之大连半公里外的新合金钢护甲都可以穿透。”虽然这不代表有什么人会自愿靠到离它们那么近的距离，更加不可能在更近的距离去触摸它们。

　　她的目光从观众席转回到刺蛇身上。“别动。”

　　她笑一笑，结束了这次课程。这只异星生物只在她的命令下才会一动不动。“只有训练有素的士兵才可以靠近这些刺蛇。当然，最好是在身着厚重护甲的情况下。”

　　她顿了顿，转头面向刺蛇，脸上笑意依旧。

　　“好孩子。好孩子，丹尼斯。好样的。”

　　她讨厌对他这么严厉，但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即使是驯服状态，丹尼斯也是危险异常的，想想看他的巨大身形和体重就知道了。

　　丹尼斯乖顺地享用着喂给他的肉，尖牙差点划到她的皮肤。锋利的尖牙时刻提醒着它们的存在。

　　片刻后，丹尼斯躺在演示台中央的巨大台子上一动不动，身体渐渐放松下来。最近，帝国高层的兴趣正慢慢从异虫驯化项目转移到如何直接压制和清除异虫巢穴上。不管早前的演示给高层留下了如何深的印象，此时她的工作正变得愈发无足轻重起来，这一点从观察席上稀稀两两的就座率就可见一斑。

　　“正如所看到的，这只成年刺蛇现在正处在镇静的状态。而这一切都是在未使用任何药物的情况下实现的，完全不需要像之前定期为其服药以及严密监控药物的使用量。”

　　手术臂开始从刺蛇的头部取下一层金属板，刺蛇整个过程都一动不动地静静躺在台子上。蜘蛛镜，一个带有摄像功能的探测器从入口爬了进去。“我们现在从画面上可以看到一个从第三颞叶处植入并在目标大脑内生长的特殊有机组织。”

　　人群中传来一声干咳。有人点了一支雪茄。

　　“这个颅脑颞叶有双重用途——”

　　“这个……颞叶，”一个冷冷的声音从灯光昏暗的观察席传来，打断了她的发言。“是不是所有异虫都得经过这么一步操作？”

　　她看到观察席下一个远程控制台散发出的蓝光照亮了一张人脸。这个人的脸方方的，脸上肌肉松弛。他看起来年岁较大，而且已经过惯了衣食无忧的日子，平日里应该习惯于呼来喝去。手上的雪茄灰烬闪烁出一种明亮的橙色。

　　“您说什么？”洛芙凝起双眉，脸上的表情一半是气愤，一半是惊诧。

　　“是不是每只怪物都得注射镇静剂？如果答案是肯定的，那我刚刚完全是在浪费元首的时间。”

　　“那个……那几乎是不可能的，”她答道。“异虫的数量无穷——”

　　“那到底要怎么做？”他的话语里没有气愤，就好像她的工作内容一开始就完全入不了他的法眼。

　　“我们用一种叫PPO的东西——全名叫病原型普利子蛋白系统。PPO感染刺蛇的身体，从基因层面在宿主大脑内生出一种脑虫颞叶。通过这些颞叶我的系统就能在远端进行控制。其实这些介绍在——”

　　“无稽之言，”他轻蔑地说道。“一派无稽之言。这都是UED那帮家伙执行“黑旗计划”后一直在做的春秋大梦。差点把我们所有人的命都搭进去。或许那段时间，你一直在死磕教科书中而没注意到？”

　　“那些不是‘无稽之言’，因为黑旗项目是自上而下式的。”

　　她把远端控制器气鼓鼓地摔在台子上。这些生物在数百万年的进化中一直有一个高级主巢对它们进行控制，而UED还想试图强制生成一种新的自上而下式的控制机制。要解决这类问题，我们需要一个与以往截然不同的入手点。

　　“我已经提出了一份自下而上式的解决方案，由单体的层面从异虫最薄弱的地方入手。”

　　此时的她情绪激动，谈话间也顾不上什么礼节了。“下面就让我来将它翻译成更浅显易懂的语言。”

　　雪茄的灰烬在昏暗的场下若隐若现。

　　她的手指在玻璃面板上游走，刺蛇巨大的身躯动了起来，以一种如行云流水般优雅的方式从方台上落下，动作中看不出一丝的强迫。

　　“他已不再听命于虫后。此刻，他将只对我言听计从！”

　　丹尼斯蜷伏起来，移动到洛芙博士的身边，愈发显得身型巨大。他收回前肢，身体蜷缩着，蓄势待发。

　　观察席上人影婆娑，挤作一团。先前的提问者仍然稳稳坐在座位上，开始猛吸雪茄。

　　她飞快地敲出一行命令。

　　丹尼斯绷紧了身体。前臂往前一伸一缩，随时准备一跃而出。

　　“洛芙博士，我们都觉得刚才那样其实就挺好——”

　　“问答环节已过！”她厉声喝道。

　　人眼完全捕捉不到接下来发生的迅捷移动。丹尼斯从台上一跃而起，朝着另一侧的观察席的护墙猛冲了过去，明晃晃的表皮在场地上方灯光的照射下愈发显得熠熠生辉。

　　护窗好像被重型卡车高速迎面撞击一般。利刃般的骨状前肢冲着面前的屏障一阵乱舞。然后，丹尼斯开始后退，再一次地朝护墙重重撞去，咔嚓一声，玻璃护墙应声而碎。

　　头上方传来阵阵尖叫声。提问声听不到了，发难声也停止了。有的只是尖叫声。现在，他们应该总算能明白她对这只刺蛇的控制程度了。

　　“干掉它，”发问者的声音再次响起。

　　她听到身后传来金属靴子与地砖飞速摩擦传来的声响。四名陆战队员冲入演示间，刚进门就举起了手中的武器。丹尼斯来不及回过头来就会被当场杀死。

　　“不！”洛芙尖叫道，此前一直表现出来的冷静顷刻间灰飞烟灭。“你们会毁了数年的研究成果！”她大声嚷道，但她并没有挡在枪口和丹尼斯之间的发射路线上。

　　“让它回去，”那个声音说道。

　　她默默地点了点头，低头敲入一行命令。

　　丹尼斯的前肢一推跃了回去，落地的刹那发出一声闷响。他慢慢地倒退着，最后站到了洛芙身旁，回复到先前的稍息状态。

　　看台上传来一阵外套互相摩擦发出的窸窸窣窣的声音。出口处的门被啪的一声关上。

　　“非常及时，伙计们，”他说道。

　　陆军队员从始至终没有放下手中的武器。

　　一股巨大的疲惫感像潮水一样吞没了她。她开始调整呼吸，试图恢复先前的沉着。为了稳固自己对这次演示的主导权，她却不小心失去了对自己的控制。

　　“他是不会伤害到你们的，”她说道”这只是一次演示而已。看着。”

　　她从实验服的口袋里取出一个手术探机，把它放入丹尼斯头上刚刚被打开的洞里。

　　“我就算这样把他的大脑搅成果酱，他也绝不会乱动一下。”她保持住姿势，此刻的探针几乎就要触到刺蛇那暴露在外的大脑。

　　她收起探针，背对着这只刺蛇。屏幕上又闪过一条命令，丹尼斯开始松弛下来，失去了先前那咄咄逼人的凶狠，在地上懒洋洋的蜷缩着。

　　“他现在已经不再构成任何威胁了，除非接收到相应的命令。”

　　提问者的雪茄发出的亮点若隐若现，最后完全湮没在黑暗中。“我已经看得差不多了。把你的宠物收起来，给我的助手们一些时间去换下湿了的裤子。”橙色的荧光再次亮了起来，他大口吸了一下雪茄。“我们稍后会好好聊聊。”



　　那个军人打扮的男人名叫加尔。洛芙不知道他到底是不是来自军方的，很多她遇见过的大臣和顾问们都穿着一身军装。

　　之前的演示带来的兴奋已渐渐淡去，现在的她再次感觉自己的渺小，同时为刚才的一番出格表现感得分外尴尬。好像就在一瞬间，她就经历了从被众人无视，到发号施令的女王，最后又不得不低声下气地祈求放过丹尼斯的性命的巨大心理落差。

　　她最先打破沉默。“目前为止，我们已经能够做到驯化刺蛇。PPO看起来特别适用于刺蛇。”

　　“也就是说，你之所以选择刺蛇是因为相对容易驯化吗？”

　　“因为他们实用。”

　　“而不是因为它们是虫群的中流砥柱、用途格外广泛吗？”

　　她顿了一下，看起来好像从来没思考过他刚刚提到的问题。

　　加尔叹了口气。“你还可以驯化更多的异虫，是这样吧？”

　　“是的，所有捕获并经感染的异虫都可以。同时，那些已被驯化的异虫会将病原菌传给新捕获的异虫。

　　加尔从嘴角边往外吐出大团烟云。

　　“突发情况下的对策是怎样的？如果突然遇到不听从命令的情况呢？”

　　“在PPO成功感染大脑后，这种担忧是完全多余的，”她边说边嘲讽似地摆了摆手。

　　“你看起来自信满满嘛。”

　　“这个系统里有好几重保险。信号完整性会接受不间断地监控，对反馈来的信号也设立了严格的管控规则。除此之外，还有一种被称作“索姆纳斯”的应急系统。当索姆纳斯启动后，寄生的颞叶将发出一连串不可撤销的神经信号，几秒后就可以导致宿主的死亡。”

　　加尔盯着办公室的屏幕，异虫像阅兵方阵一样的排列着，不由凝神思考起来。

　　“你需要一个更大的实验设施，”他说道。“还需要更多的可调用资源。”

　　“这是个实验性项目，目前进展顺利。如果假以时日的话——”

　　“什么假以时日，”他武端地脱口说到。“哈瑞斯，我们能有多长时间？元首现在有空吗？”

　　他的助手马上回过神来，笔直地站在门口。“我们有一分钟的电话觐见时间。”

　　“很好。”加尔转向洛芙博士，伸出手指了指她。“阿克图尔斯·蒙斯克元首会听取你的发言，”从他的语气中好像洛芙马上要与造施主会面一般。“除非被问道，否则不要擅自开口说话。答复要做到简短而直达要处。你不可以浪费他的时间。”

　　洛芙一下子懵了。她本以为即使在最好的情况下，顶多能和科学院的副部长见上一面。她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冷静下来，洛芙博士，”加尔的话语带着一丝虚幻的鼓励。“元首只会责罚失败者。”

　　帝国的徽章开始在屏幕上闪烁起猩红色的光芒。徽章下有一行粗体字，上面写着四个字——“机密通讯”。

　　加尔注视着徽章，眼神中充满了恭敬。

　　当一个胡子拉碴的脸出现在屏幕上时，洛芙差点叫出声来。这张脸她已经在货币上、在街道的宣传台上、在帝国的每一次电视广播中看到过无数次。但还从没有一次令她有今天这样的感觉。画面上的他严肃而放松，充满威严但并不咄咄逼人。

　　“加尔上校，”元首说道。语气同加尔对自己讲话时的口气一样，简短而带着一丝的不耐烦。“跟我谈谈你说的这个‘驯虫计划’。”

　　“该计划在用于消灭外部侵袭和平息内部骚乱的有效性已得到我的肯定，元首殿下。”加尔的回复充满信心而又不显得过于兴奋。

　　“嗯。”蒙斯克看起来好像想在屏幕外找什么东西。“完全的控制。这样一来就能彻底窃走她的主要部队。”他冲着什么笑了笑，牙齿并没有洛芙博士预想的那么白。他开始在房间内扫视最后目光锁定在了她身上，好像读到她的心思一样。

　　“桑德拉·洛芙博士，”他的开场白十分简单。

　　“是。”

　　加尔用鞋底点了点她的鞋，力道轻到不能再轻。

　　“是，元首殿下，”她纠正道。

　　“我们对你的工作成果的前景相当看好，”话语中好像带着一丝真诚。但话题一转时又变得威严起来。“告诉我，你的这个驯虫计划能否顺利铲除来自刀锋女王的威胁？”

　　洛芙博士犹豫了一下。他没有说虫群。单指凯瑞甘一个人。对她来说这个问题显得有些超出她的想象。她此前想到过那些巢穴，甚至异虫的主巢。但是，刀锋女王吗？

　　不过话又说回来，为什么不行呢？她只需要在代码里做些改动，让PPO载体也可以作用于其他的异虫种类就可以实现了。而这些都将只是时间问题。虫群很快就将被她驯服。

　　“元首殿下，如果计划正确实施的话，整个异虫虫群将不复存在，留下来的将是一个完全受帝国控制的虫群大军。”

　　蒙斯克笑容中带着一丝冰冷。“只有看到敌人都身首异处的时候，我才会满意。”从他的话语中可以感受到在他心灵深处还存在着一道伤疤，而伤口仍在不断滴血。

　　他的双眼燃起两团火焰，直视着她。

　　“你已经得到了我的支持。不要令我失望，”他警告道。之后他将视线移到加尔身上。“上校，结果是首要的，其他因素都不得妨碍。”

　　“如您所愿，元首殿下。”加尔的声音此时像天鹅绒般的柔和。

　　蒙斯克往旁边看了一眼，通信就此结束。

　　“表现不错，”他说道，笔直地站起身来。“除了那糟糕透顶的礼节。”

　　“那么，咱们开始的时候先做些什么？”洛芙博士问道，对此前发生的还有些不敢相信。“我们什么时候开始？”

　　加尔扑哧一声笑出声来。“十分钟以前。通过对项目经费的预估，你的项目所需的一切已经被火速报批。你现在正接受来自整个帝国的全力支持。很少有异形生物学家能得此殊荣。”

　　洛芙博士此刻感到无比的自豪。她做到了。很快，她的研究成果将用来挽救无数生命，再也不单单是为了打动那些部长大臣和议员了。

　　“怎么十分钟前才刚刚开始？”她狡黠地打趣道。

　　“这种态度就对喽，”加尔说道。

　　洛芙的远端控制器突然响起，这是一个她此前从没听过的声音。如果不是声音太尖锐的话，实在是一个很美妙的铃声。

　　上面的信息让她睁大了双眼。

　　“什么……？”她自言自语道，此前的自豪感突然向遇到盐的蛞蝓一样在一瞬间消亡殆尽。

　　加尔此时正准备离开，回过头来瞥见了屏幕上的字。

　　“这是什么？”她质问他。“与人类互动测试明天正式启动！？”

　　加尔尴尬地笑了下。“很抱歉，事发突然，我们一时间也找不到更多的志愿者。但我相信这点小小阻碍应该丝毫不成问题吧，你说呢，伟大的刺蛇驯化师？”

　　她默默地摇了摇头。

　　加尔啪的一声锁上公文包，然后大步走出了办公室。洛芙博士想也没想就跟在了他后面。她还要去喂养刺蛇。

　　“对了，哈瑞斯，把关于赛斯的那些资料发给我。兴许这回我们终于可以在叛徒问题上取得一些进展了。”

　　加尔和他的助手慢慢走远，开始为今后的计划盘算起来。二人的脚步声发出嘈杂的声响，在光秃秃的护墙和地砖围成的室内发出很大的回声。



　　等到她回到刺蛇笼时，她差一点就说服了自己一切仍然在她的掌控中。

　　丹尼斯听到门打开的声音，立即爬了出来。他发出一个低沉的声音，类似于小猫的咕噜声。回声在空荡的墙壁内响起。

　　丹尼斯带着一丝期待又发出了一声声响，这一次更像是在请求。这声音听起来就好像整天来第一次有人对她说“求你了”。

　　她的终端响了起来。她翻了出来开始查看，心里带着几分好奇。屏幕上挂着几条白亮的蓝色线脉，正显示着这些受驯化异虫俘虏的精神活动。状态图上刚刚闪过去一条峰值，甚至超出设备计量的最大值，表明异虫刚刚有一个短时的剧烈精神活动。

　　她伸出一只手。“坐，丹尼斯。”

　　刺蛇小心翼翼地瞄着她。洛芙从监视软件上调出快速检视命令。PPO颞叶正显示为全部在线并正常运行。

　　接下来的十分钟，她开始浏览过去一周的驯化日志，丹尼斯则在旁边一动不动地卧着。一切都正常，除了刚刚的那条峰值信号。洛芙决定让贝玛和团队的其他信号管理成员好好检查一番，确保这个是显示故障而非是由颞叶自身引起的。洛芙的观察装置需要更多的带宽，但是现在元首殿下将为今后的一切买单，这一点应该不成问题。

　　“好了。吃饭时间到，”她发出了最后一条指令，确信刚才的异常不是什么紧急情况。再说了，她现在要把精力放在更重要的事情上。

　　她在墙壁上输入一条指令，门嗖地一声滑开。滑门上放着一个餐盘，里面摆放着一个方形合成肉、上面的脂肪油光发亮。她把餐盘放到离她半米远的地方。

　　“等着，”她命令道。

　　丹尼斯蜷缩着，目光锁定在她和餐盘之间的位置，同时注视着这两个目标。他的巨大身躯微微颤动着，强忍着蹿出去的冲动。

　　“嗯。好孩子！”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丹尼斯扑在金属餐盘上开始不紧不慢地咀嚼起来，金属盘在混凝土地板上磨擦着。他的尖牙一张一合，发出重重的叩击声。

　　至少在这间屋子里，要处理的关系既简单又直接。丹尼斯或许对她没有任何情感，但是他至少明白这里谁是主子。如果其他事情也能这么容易就好了。丹尼斯今天的表现已经超出了所有人的期望。所有人除了她。因为她清楚地明白他会有怎样的表现。她可以做到的。事实上，她也已经做到了。

　　一切都会照预想的一样。

　　磨擦声停止了，丹尼斯仍在盯着餐盘。他用下巴戳了戳餐盘，空荡荡地屋子里响起了回声。返回到先前的蜷缩姿势后，他开始呆视着洛芙博士，红色的眼泛着亮光。

　　她看到了他的眼神笑着说。“你这个贪得无厌的小坏蛋。”她轻轻地拍了拍他的头。“今天就这些了。”

　　丹尼斯又呼噜噜地抱怨起来。

　　“我说过了，不行。”脸上依旧挂着微笑。

　　他冲着洛芙眨了眨眼，刺蛇的眼皮完全可以挡住近距离射来的子弹。

　　“好吧，好吧。只能再加一份哦。你今天表现得很好。”

　　她转身去为他餐盘上加伙食的时候，刺蛇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她。“但完全是因为我同意了才可以的。你得时刻记住在这里谁说了算。”

　　丹尼斯高高兴兴地吃下了第二盘食物，她在旁边安静地看着。

　　洛芙匆匆忙忙赶去迎接运输船。加尔突然在项目进行三周后来访。

　　穿过庭院的时候，她留意看了看训练场。丹尼斯所率领的驯化异虫完成了对一个模拟采矿设施的清扫，而旁边则是一队名为“荒野孤狼”的陆战排。异虫们从来不占领建筑物的，她想道。

　　加尔走下运输船，在阳光的照射下他整个人都闪着光，制服上找不到一丝污点。“我来是想亲口告诉你:参议院、指挥部甚至包括元首本人都对你的实验进展感到十分兴奋。你应该接受正式的祝贺，博士。”他伸出手，等着她的回应，这是洛芙第一次从他那里受到这种待遇。

　　她把手伸了过去，感到对方的手握上去微凉、稍稍有些潮湿。就好像他在下船之前刚用毛巾擦过手一样。

　　他把手抽了回来放到裤兜里，神情变得木纳。“不错，不错。现在客套的话已经说完，我们开始谈一下这个项目目前面临的情况。”

　　“什么情况？”她问道。“你刚刚不是说——”

　　“那已经是早上的事了。下面我们来谈谈现在。比如说看看实战中的表现如何。”

　　“那在此之前我能不能和你讨论下为什么我的刺蛇在模拟城市攻坚战。”

　　“你的目光太短浅了。我们需要为所有可能发生的情况在事前都进行准备。事实上，我们已经找到了一个合适的试验场。”

　　她感到好像有什么东西从她手里被硬生生夺走一样。“我连我自己的项目都不能做主了吗？”

　　“帝国的项目，”加尔迅速纠正道。“赛斯是一个处于星系边缘的瓦斯采集移民地，最近那里的主精炼厂附近发现一群失控异虫的踪迹。情报表明，当地的移民者很快就会全军覆没。我们需要在三十六小时内派出部队去阻止上述情况的发生。”

　　“你想让我的驯化异虫在一天半的时间内就上战场？面对的还是其他异虫？”

　　“不是‘想’，而是‘会’。特殊研究委员会里最显赫的异形生物学家将全程对你进行评估，当然一同前往的还有军方的人。”

　　洛芙很想告诉他这一切跟本不可能实现。可是她说不出口。这是硬着头皮也要上的事。

　　在看到她没有提出任何反对意见，他笑了笑。“看开点。这只是一次扫尾行动，只有微小的可能性使最后演变成持续性的冲突。”

　　“持续性的冲突？”

　　“怎么说呢，瓦斯矿的管理者们有点……难缠。那些愤世嫉俗的激进分子。乌合之众而已。”

　　这就是所谓的内部骚乱，她琢磨道。

　　“但是他们毕竟是人类，”洛芙说道。

　　“如果可以让你宽心一点的话，试着把他们想成一帮叛徒吧，洛芙博士。你知道帝国是怎么对待叛徒的。”

　　她的脸沉了下来。“但是整个项目设立的初衷就是保护人类免受异虫的伤害！这样——”

　　“这个项目设立的初衷是将异虫改造成只会攻击我们所指定的目标。”加尔的话语中再也感觉不到一丝温暖，眨眼间就变得冰冷且令人窒息。“在我们帮他们赶跑异虫后，倘若这帮移民者胆敢把枪口对准我们，他们将有幸成为第二组实验材料。”

　　“但是假如你对人类派出驯化异虫，我将会对所有的死伤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洛芙紧紧攥着拳，直到感觉不到自己的双手。“我的实验对象——”

　　“你的实验对象是杀人的兵器。不要继续天真下去了。”

　　怒火已经快要将她吞噬。但是她紧紧抓住手上唯一的王牌，她的实验上的突破，她在研究上的天赋。或许对项目的主导权正从她的手心里慢慢溜走，但是她绝不会轻易松手。

　　“听你的，加尔上校。”她的声音很平静，不再有一丝的反抗。现在还没到时候。

　　“不要光说不做，否则我们可以安插一位懂得配合我们的人来掌管这个项目。”

　　洛芙博士点点头，感受着自己的手指甲插入手心的痛感。

　　“好的。现在让我们给敌人带来深深的恐惧吧。”他用古董打火机点燃一支雪茄，深吸了一口，吐出蓝色的烟。



　　在遥远的赛斯，云团像伤疤一样覆盖在天空上，而白色的闪电宛如利爪般撕扯着天上的云。天空中不时泛起诡异的半红半粉的颜色。空气中弥漫着骨头的味道。金属高塔向天空中不断排出明黄色的废气，照亮了正向精炼厂大门进发的数百只异虫。

　　中士的嗓音穿过通信器传来。“怨灵战机会前去减缓敌人前进。准备与敌人交火。

　　“你们都准备好了吗？！”

　　“荒野孤狼，准备出击！！”士兵们的呼喊声汇合成一个声音。

　　丹尼斯和其他刺蛇发出嘈杂的嘶嘶声作为回应。刺蛇头上新喷上的彩色亮条在光源的照射下反射着奇妙的光彩，此时正呈现出淡淡的橙色。

　　运输船放慢了下来，舱门盖向外打开。扑面而来的是赛斯到处弥漫着的墓场一般的气味。

　　“上，上，上，上！”有人喊道。

　　人类的士兵从运输船上跳下，开始奔跑。刺蛇则跟在他们后面，不声不响的地分散开来。洛芙跟在后面，强迫自己保持住冷静。她需要跟踪这些驯化者的遥感信号，同时指挥它们的行动。

　　帝国的怨灵战机从空中突然闪现开始攻击。在敌方异虫的远程攻击部队里燃起了一片火海。白热的红色激光射向敌人中间，留下一堆又一堆烧焦了的残肢和破甲。

　　空中的战机和地面部队在大门前方的异虫大军中打出了一个锯齿状的X符号。异虫不得不分散兵力来同时对付来犯的怨灵战机和人类士兵。。

　　火蝠的火焰喷射器燃起一道道火墙，在四处留下橫倒的尸体。驯化的刺蛇穿过滚烫、火花四溅的地面，映红的大火熊熊地燃烧着。它们将任何敢胆反击的敌人撕成碎片，保护其他部队不受远程攻击的威胁。此时此刻敌人根本没注意到有一群刺蛇不在异虫的控制之下。就好象它们不存在一样。

　　这倒真奇怪，她琢磨道。她此前没想到过这一点。

　　丹尼斯和他的异虫战友突然仰头看着似乎空空荡荡的天空。几双模糊的翅膀从翻滚的云层中冲了出来。异龙俯冲而下进行一波扫射。驯化者发出一声凄厉的警告声，在震耳的枪炮声中听得分外清晰。

　　“头上！头上！”洛芙喊道。

　　刺蛇开始向进入射程的异龙喷射骨针。而异龙则以一阵阵的刃虫还以颜色。整个场景到处充满了火光的景象，自动武器的火舌、从天空摔落的异龙、以及甲壳上一道道红色的血印。

　　“怨灵战机！地面上是友军单位！只对空攻击！”洛芙冲着通信器大声嚷道。

　　喷气机轰鸣起来，怨灵战机撇下地面的目标猛地拉向空中，转而开始迎击空中的敌人，稍稍缓解了地面部队的压力。如果走运，他们可以成功的将敌人部队一切为二、进一步地阻断两股异虫部队。

　　刃虫继续像雨点一样落在人类的进攻部队上。异虫并没有攻击任何单个目标，而是正不停进行火力压制，试图一点点地收回失地。几只被击中的驯化刺蛇身体开始向外流出不明液体，但直到倒下变成一潭血泊之前它们都没有放弃攻击。一想到丹尼斯也在它们中间，洛芙一下停住了呼吸。她很清楚它们的使命是什么，但是这毕竟和亲眼目睹是两回事。

　　“洛芙！军队状态！”中士冲她大喊道。

　　她扫了一下数据十字线。死了太多了。“失去了大批信号！差不多有一半都没了！”

　　“战场上总会有伤亡，”他回复到。“还活着的现在立刻赶到西区，阻止异虫重整！”

　　她很想这场战场立刻就能结束，但是现在还不清楚敌人有什么后招。实验成果马上就能得到考量，但是战争有可能会一直这样无休止的进行下去。驯化异虫丝毫没有退缩的意思，战斗中显露出令人望而生畏的凶残和坚定，连它们的异虫同胞都葬送在它们手里。

　　赛斯的曙光开始照耀着大地，战场被染上了一抹惨白的粉色。矿场前的地面上横七竖八地散布着无数尸首，大部分是异虫的，有一些是人类的。

　　加尔的运输船小心翼翼地降落在移民地的大门前。一小队私人护卫先走了出来，在前面形成一道防护性的屏障。其他的运输船在看到加尔安全的着陆后也陆续降落。大多数的议员选择穿着正装，好像是来这里出席什么会议，而并非战场上的一次实战演示。他们小心地在地上的尸体间走着，全力避免裤脚上被沾上血迹。

　　加尔以指挥官的姿态站在那里，穿着一身挺括的灰色制服，帝国的徽章像靶心一样在他的胸前闪亮发光。“集合你的部队，”他抛出一句。

　　从洛芙的手套到手肘都沾满了异虫的血，这些都是在她护理那些受伤的异虫时沾上的。死了太多异虫了。看着异虫一只只地倒下，她心里十分难受。

　　此时的她已经身心俱疲，现在之所以还能立在那里，完全是因为见到加尔的到来自己的腿不由自主地绷紧起来。她试着反思自己的实验，以使自己的大脑不至于因为无事可做而突然短路。也许她可以花些时间来研究如何增强驯服异虫身上的甲壳，这样或许能减少伤亡。

　　“洛芙。召集你的部队，”他冷冷的咆哮道。

　　好像就在一瞬间，她的思绪被重新拉回到了战场上。“你觉得这次演示怎么样？”她犀利地问道，心里却想着自己现在已经跟本不在乎这个人怎么想了。

　　他吸起了一根雪茄。

　　“等一切结束后我再告诉你。”

　　她愣了愣，这次完全回过神来。“你一直就打算来这一手，是不是？”

　　“快去把你的那帮虫子带过来吧。”

　　驯化者过来了，虽然已经遍体鳞伤，但看上去仍然可以随时出战的样子。它们静静地移动到荒野孤狼的残余部队后面，等待着命令。荒野孤狼现在已经不复之前的勇猛，穿着厚重的护甲的他们垂头丧气地站着。

　　望着敞开的大门，加尔舔了舔嘴唇。浓烟正慢慢地从毁坏的地堡处飘出来。

　　“开始吧。我要接管这处设施。干掉所有阻挠者。”

　　“明白。”洛芙的手指在那已经被划破和黏糊糊控制板屏幕上游走，然后停了下来。驯化者们突然变得警觉起来。丹尼斯小心翼翼地看着面前不远处的位置。

　　风在地面上肆虐地吹着。

　　“进攻，”加尔的声音像突然裂开的冰山一样。“你们这些家伙要协助刺蛇的进攻，要不然我就让它们生吞活剥了你们——”

　　“好了！”洛芙嚷道。她头也没抬地飞速敲入一行命令。新的目标，新的命令优先级。

　　刺蛇蜷紧身躯奋力一跃，从荒野孤狼的头上飞过，重重地落在他们所保护的帝国正规军、议员和科学家中间。

　　刺蛇前肢的镰刃深深埋入他们的胸膛，四肢被生生地扯下。包裹着身体的绸衣完全没法为身体提供任何保护，不过就算是战斗装甲也无济于事。眼泪从洛芙的眼眶喷涌而出。她知道她此时本应有万分的厌恶感，但她没有。她不会叫停这一切。绝不会，异虫是属于她的。如果帝国非要将它们对准人类，她就成全他们。

　　驯化者变得狂野起来，将惊得目瞪口呆的私人护卫兵一撕两半，这些可怜的家伙此前还想着自己的任务就是摆出一副凶狠的样子就行了。只有屈指可数的几个人在被刺蛇杀死前射出几发无力的子弹。

　　加尔此刻正因巨大的恐惧而变得面无血色。他惊慌失措地翻找着自己的手枪，然后身体猛地一下被什么东西刺中。从肩部到另一侧的腰部受到重重的一劈，他的身体开始慢慢一分两半。

　　她不会叫停这些刺蛇，但她同样也提不起勇气观看眼前的这一幕，在鲜血溅射一地前转过了头。加尔的身体发出一声闷响，重重摔在了地上。

　　一些荒野孤狼的士兵这时才回过神来，一时间不知该朝谁开火。他们中的一些在听到帝国军队的尖叫和枪响声后，躲到了掩体后。

　　和此前战场上的混乱场面不同，眼前的行动宛如手术一样地精准流畅。不到三十秒，帝国正规军、参议员以及科学家们就倒在了原地，驯化者则没有任何伤亡。

　　所有的运输船此刻已经关闭了登机斜坡，正准备起飞逃跑。本应是来目睹一场视觉盛宴的观众现在竟然成了大屠杀的牺牲品。

　　洛芙决定放走这些飞船。



　　荒野孤狼在他们搭乘的运输船周围摆出了防御阵势，这些运输船没能及时开走。单单从数量上看洛芙知道驯化者处在上风，但是对方并没有交火的意思。

　　洛芙试着停下自己的哭泣声。加尔是个恶魔，他理应得到这样的下场。但他并不是唯一的恶魔，只不过他不走运碰上了这些刺蛇。不管怎样，这一切都是自己的所作所为，难道不是吗？所有这些人是因为她才死的，是她敲出的命令。

　　“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荒野孤狼的中士问道。“你现在控制着——？”

　　“是的，”洛芙答道。“是我命令它们攻击的。”

　　丹尼斯和其他刺蛇站到旁边，头上的黄色亮纹沾满了鲜血，此刻正在清晨的热气中慢慢蒸发。它们一动不动地静静注视着。

　　她强忍住眼中的泪水。“我不能让他们就这样带走驯化者。尤其是在发现他们要这样利用它们。”

　　满是沙砾的空气中弥漫着紧张的气氛，士兵们仍然不敢放松警惕，手中的各式武器在阳光的照射下闪闪发亮。

　　她手上的监视器忽然响了起来。看着眼前随时可以为她赴汤蹈火的异虫，她一时间没法将目光从它们身上移开。她没有勇气观看它们杀戮的样子，但她会鼓足勇气看着它们死去。这是她的责任。

　　“我很抱歉，丹尼斯，”她抽泣着深吸一口气，手指在控制器上敲击起来。“我要执行‘索姆纳斯’了，”她温柔地说着。

　　她启动了索姆纳斯，手指飞速的移动着。喉咙处传来一股酸酸的感觉，她知道自己这么多年的研究成果将在顷刻间灰飞烟灭。很快。非常快。它们就将抽搐着然后死去。

　　但是刺蛇仍然以预备的姿势站在那里，看上去显得十分放松。没有任何抽搐，没有任何痛苦的感觉。

　　监视器又一次响了起来，这时候她才注意到并开始查看起来。又是那个突如其来的峰值信号。但是此时已经不能算作是简单的异常活动了。这是一种陌生的曲线图，一个全新的曲线，狂野而不规则。

　　洛芙安置的系统此刻已经被全盘取代。所有的接入点已经全部离线。不可能。她打开诊断程序。心脏正急促地跳动着，冲击着她的肋骨，好像要冲出胸腔一般。

　　“我的老天，”她说道。“它们已经不再……我已经不能……”

　　生存本能开始接管她的思想，此前的一切奋不顾身保护自己的实验对象的想法都不复存在；此时她已无暇考虑任何别的事了。大脑内闪过自己被这些异星生物用各式各样的方法杀死的场景。就像加尔和其他人那样被残忍杀掉。

　　“射击！朝着它们射击！”洛芙的声音此刻连她自己都觉得陌生。“它们已不受控制！”

　　“火力压制！快开火！”中士大嚷道，举起手中的枪扣动了扳机。洛芙向前朝着掩体跳去的时候，右腿差一点点就在空中被整个削去。巨大的恐惧感笼罩着她，她感觉自己正被这份恐惧慢慢吞噬。

　　异虫的背叛并没有预想地那样令她伤心，她想知道的是异虫的到底伪装了多久。洛芙踉踉跄跄地跑到运输船的着陆板下。骨针夹杂着破空声深深扎入运输船的船体下层，将其击穿。即使这船还可以顺利起飞，进入了外太空无疑将是一条死路。

　　多久了？它们已经等了多久了？她不停地问自己。她答不上来。她的脑海中开始浮现出丹尼斯耐心等待喂食的情景。从那时候就开始了吗？到底是什么时候？她究竟有没有真正控制过它们？

　　“快跑！”洛芙嚷道。“到精炼厂那边去！她站起身来，飞奔起来。此刻的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大脑已经是一片混乱。

　　荒野孤狼的士兵被打得溃不成军，远处的最后一艘运输船此刻正试图起飞。飞船起飞时引擎发出的声响引起了刺蛇的警觉，纷纷朝着仓皇逃跑的飞船开火。刚飞离地面仅仅六米，运输船船体便遭到猛烈的攻击后开始摇晃起来。刺蛇仍然继续不停地喷吐着，嘶嘶声已经完全盖过了枪炮声。数百枚骨针扎入飞船的船舱。起飞遇到的阻碍实在过于强大，飞船开始慢慢解体。此时的机身已开始下倾，从驾驶舱传来滚滚浓烟。

　　为了能逃跑引擎已经启用了最大功率，飞船坠落在地面上点燃了沿途的地面，滑行的过程中把地上凿出了一条鸿沟。飞船浑身冒着熊熊烈火，里面的人无人生还。但爆炸提供了一个逃命的机会。

　　洛芙跑起来。她感到自己好像飘了起来，正在充满水或是铅的池子里游着。在她身后，枪声正渐渐消失。

　　距离大门还有二十米了，或许更短。一群衣衫褴褛的当地移民催促她赶快跑进安全地带。

　　尖叫声从她身后此起彼伏地传来，里面还夹杂着刺蛇的利爪切碎石块的声音。突然，这些异星生物们从两侧朝她冲来。这一切发生得是如此之快，她感觉自己好像根本没有移动一般。它们从她身边冲了过去，跳到此刻已惊得目瞪口呆的移民者之中，人类的血肉开始在眼前横飞。这些人都是平民，完全没有任何反抗的能力。

　　几只刺蛇在洛芙面前停下后转过头来。它们利刃般的前肢挥舞着、露出自己的尖牙向外发出嘶嘶的声音。张开了大嘴，里面一片血红。

　　她急停了下来，差点把自己绊倒。

　　身后的子弹声现在已经听不见了。剩下的只是血肉与骨头被撕咬的声音。刺蛇们将她团团围住。她感到自己的心脏像在烤炉里的麻雀一样跳个不停。

　　异虫忽然蜷下身体。早前扬起的利爪现在也放了下来，上面还在滴滴答答地淌着血。她保持着静止的姿势，不敢回头，转动眼珠朝四下瞥去。就这样，她像个石像般伫立在原地，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异虫整齐划一地，或跳跃，或蠕动着离开了。她又恢复了呼吸。她到最后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引起了这一切。也许最后敲入的命令终究还是生效了。也许她已在刺蛇的大脑里留下了某种烙印。

　　不管是出于何种原因，她现在安全了，危机已经解除。异虫已经走了。她拖着疲惫的身躯朝着精炼厂的大门走去。也许在那里她可以向外呼救。

　　但是她始终能感觉到在刺蛇的舌头在她的手指尖划来划去、生拉硬拽的感觉。她现在恨不得把自己的整只手切下来。一股极端的厌恶感堵在她的胸口，就好像一窝毒蛇似的在她身体里横冲直撞。她的掌心还湿湿的，她感到这种厌恶的感觉将会不停地折磨着她。

　　身后砂石瓦砾中传来的声响，一下子把她拉回到了现实中。她不用回头就知道声音的来源。这只能是一只刺蛇的腹部甲壳蹭着地面所发出的声响。

　　她慢慢转过头去。

　　阳光在丹尼斯头部的金属板上折射出晃眼的光亮。只可能是他。他注视着她，眼神里充满了期待，好像她手里有一袋生肉，只要自己好好表现，就会获得这袋食物作为奖励。

　　他发出嘶嘶的声音，带着明显的不耐烦。

　　“丹尼斯？”她简直无法相信，但他是整个项目第一个也是最成功的实验对象。他也是最忠诚的一个。如果还有一条刺蛇还听她的指挥，那就必定是他。她看着早已破败不堪的移民地大门，然后回过头看了看他。在午前的粉色阳光下，他发出玫瑰色的光彩，巨大的身躯松弛但是蓄势待发着。

　　洛芙朝他走近一步。也许整个计划还可以重新启动。这只是一次挫折。但是现在她可以在不受帝国干扰的情况下重新来过。PPO还在他的体内。她可以继续之前的研究，并最终彻底铲除异虫的威胁。她还可以……

　　丹尼斯眯起眼，缓缓举起了前肢。他肯本不用着急，因为她软弱无力，没有任何还手之力。

　　“不，”她低声道。“不，不。至少你不应这样。你不应该这样的。”

　　她跑了起来，但是以她的速度想逃离刺蛇根本不可能。

　　* * * * *

　　刀锋女王凝神将注意力从查尔切换到远在赛斯星球上的她的孩子们身上。她将注意力进一步拉到星球表面上，跟随着刺蛇的行动慢慢品味着狩猎的快感。

　　凯瑞甘感觉着空气中的燥热，嗅着死尸身上传来的血腥味，品味着落单的逃跑者浑身散发出来的痛苦与恐惧。这个愚蠢的女人竟然试图从自己手中夺去只属于刀锋女王的东西。

　　但是不管怎样，这个女人给了刀锋女王一次千载难逢的机会。区区几名杂兵换来的是帝国最顶尖的科学家；用兵卒换取对方的相、车、甚至是一个假冒皇后。她唯一的遗憾就是没法亲眼看到蒙斯克知道这一切后的表情。

　　刀锋女王看着那个女人拼着命的在逃跑，陶醉在她所散发的恐惧感之中。女王让丹尼斯——这个女人之前的宠物，在她身后保持一两步的距离。她想让这个假皇后多跑几步。

　　但随后她就该去见阎王了。